边关的秋天来得格外早,才过霜降,荒野上就结了一层薄冰。几个守城士兵正窝在哨亭里烤火,酒壶在几人手里来回传递。
“哎,你们看那边——”
远处沙尘里,一顶金线绣花的八宝暖轿晃晃悠悠地过来。领头的伍长眯眼一瞧,手里的酒壶"咣当"掉在地上。
“要死!是益亲王的轿子!”
几个兵油子手忙脚乱地跪成一排,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轿帘一掀,滚下来个裹着玄狐裘的肉球——益亲王冻得两颊发青,活像只过冬的肥松鼠。
“谢……谢晗呢?”亲王搓着手哈白气,说话都带着颤音。
士兵们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回王爷,谢大人正在后院……呃……调教新到的烈马。”
益亲王小眼睛一亮,转身对随从摆手:“都在这儿等着!”说完提着裘皮下摆,迈着小短腿就往营房跑,活像只闻见肉香的胖狐狸。
士兵们缩回哨亭,炭火映着几张挤眉弄眼的脸。
“呸,一个养马的也配叫'大人'?"老油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搓着冻红的手。
瘦高个压低声音:“你懂个屁!益亲王那点癖好,满朝谁不知道?"说着比了个下流手势,“昨儿我还看见亲王往马厩塞了汗巾……”
“就谢晗那长相……”络腮胡咂咂嘴,突然打了个寒颤,“上个月程大人不过送了方帕子,第二天他家看门狗就叼着李大人的玉带钩满街跑。”
几人同时缩了缩脖子,仿佛那柄传闻中的薄刃正贴着后颈。
......
马厩里,谢晗正给一匹黑鬃马梳毛。梳齿刮过油亮的皮毛,带起细碎的反光。
“谢晗。”
银梳停在半空。这声音让他恍惚了一瞬——每次有人喊他名字,都像在叫一个陌生人。三年来,每个清晨他都要重新记起:谢晗,隐锋营圉官。
“有事?”他放下梳子,阴影里走出个玄衣身影。马儿不安地喷了个响鼻,在他掌心蹭了蹭。
“谢大人......”益亲王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往前蹭了半步。
阳光从马厩的缝隙漏进来,正好落在谢晗的脖颈上。那片皮肤白得晃眼,看得益亲王腰间玉带都绷紧了几分。
谢晗头也不抬,手里麂皮擦着马鞍,声音冷得像冰:“王爷,您这眼疾是不是该找太医瞧瞧了?昨日才打断您三个暗卫的腿,今天又来找打?”
益亲王干笑两声,伸手去摸马头,眼睛却一直盯着谢晗。突然,他一把攥住那块麂皮——皮子上还带着谢晗手心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当年谢大人执掌隐锋营的时候......”益亲王声音发飘,“本王想递杯茶都得隔着三道屏风。可现在......”他凑近了些,“您猜我在草料堆里翻出什么好东西?”
谢晗反应极快,一把扣住他手腕命门,力道大得能听见骨头“咔”地轻响。“是发现你安插的眼线,眼珠子都被我挖了?”
益亲王疼得踉跄后退,撞在拴马桩上,却笑得更加癫狂。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布娃娃,布料已经泛黄。
“方琪给你做的偶人吧?”他咧着嘴,“照着佛事司新供的金身做的,是不是?”
谢晗瞳孔骤缩。
“要是我现在喊一嗓子,说谢大人搞厌胜之术......”
话音未落,谢晗一把抢过布偶塞进旁边红棕马嘴里。那马跟通了人性似的,嚼得津津有味,几下就把布偶咬得稀烂。
“证据呢?”谢晗冷笑。
益亲王眼神突然变得凶狠,猛地将谢晗按在圆木柱上。“你以为这就完了......”
“噗嗤”一声,铁叉尖刺破锦袍,扎进大腿。益亲王低头看着那把喂马的铁叉,谢晗握叉的手稳得像块石头。
“下次,”谢晗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叉子就往这儿捅。”冰凉的叉尖往上移了半寸,正对着裤.裆。
谢晗的靴底碾着那顶滚落的玉冠,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五年前我能从叛军手里抢回先王遗诏,"他声音低得可怕,"今日让王爷'意外'死在这马厩里,也不算什么难事。"
远处传来巡防营集结的鼓声,时断时续。谢晗踢了踢食槽,几匹饿了一夜的战马立刻喷着响鼻围上来。“您说,是官兵来得快,还是这些畜生先啃完一副骨头?”
益亲王突然发出夜猫子似的尖笑:“谢大人还不知道吧?方琪那小子已经画押认罪了。”他抹了把大腿上的血,“要想救你的夫君,今晚就乖乖爬本王的床......”
谢晗手指猛地攥紧铁叉——那布娃娃明明是方琪见他整夜失眠,特意去佛寺求来布料缝的。方琪那个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性子......
“好。”
这个字像块冰碴子似的砸在地上。益亲王踉跄着站稳,扯了扯染血的衣襟:“子时前到王府。要是敢耍花样......”他阴恻恻地笑了,“王参将的牢房里,可还留着给方琪的刑架。”
转身时他跛得厉害,却硬是走出得胜还朝的气势。谢晗盯着那背影,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才一拳砸在拴马桩上。
……
天色暗得早,酉时刚过,一队黑甲骑兵旋风般冲进城门。马蹄铁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子,惊得路边摊贩手忙脚乱地收摊。
高彦搓着冻僵的手,在西城门下等了快一个时辰。见那队人马近了,赶紧迎上去:“殿下。”
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黑貂大氅上还沾着塞外的风霜。那张脸在暮色里白得晃眼,偏生眉眼又极黑,艳丽得人心里发憷。
“人呢?”
高彦后脖颈一凉:“还没找着......”眼见主子眼神骤冷,他赶紧补了句,“不过有个线索——益亲王那老狐狸,在边城经营多年,说不定......”
“叫他来见。”
高彦嘴里发苦。那益亲王这两年势力见长,鼻孔都快朝天了。上回夏国送去的国书,晾了半年才肯接。现在主子顶着校事的身份......
“要不......”高彦硬着头皮提议,“属下带队人马直接去王府拿人?”
马背上的人忽然笑了,笑得高彦后脊梁发毛:“备些礼。牛羊、珠宝、美人......”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再不行,你就跟他调调情,把他勾.引过来。”
高彦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他偷瞄主子脸色,愣是没看出来这话是认真还是玩笑。
高彦照着主子的意思挑了十几个俊俏少年送去益亲王府。这招倒是灵验,不到半日,那胖亲王就屁颠屁颠上门来了。
“李大人今日怎么有雅兴找本王?”益亲王笑得满脸褶子,活像个发面馒头。
李屿淮摩挲着茶盏边缘:“想向王爷打听个人。”他顿了顿,“二十出头,会武功,父母尚在......”
“这......”益亲王搓着胖手,“不知姓甚名谁?”
茶盖“咔”地轻响。李屿淮垂着眼睫:“谢晗。”
“谢晗?!”益亲王猛地站起来,茶水洒了一身。他瞪着李屿淮,活像见了鬼,“您、您不记得了?三年前您打下西且弥,亲自把他从指挥使贬去养马......”
青瓷盏突然裂了道缝。李屿淮抬头时,眼底的寒意吓得益亲王往后一缩:“他在哪?”
益亲王眼珠子直转。他原以为这位是来寻仇的,可这架势......胖手偷偷擦了把汗:“谢大人去金奈城办差了,等他回来......”他心中暗自盘算,无论如何,谢晗是他的,就算不得不交给夏国,也得等他玩腻了再说。
“王爷。”李屿淮突然笑了,声音清冷如箫弦,“我这些黑甲军闲得发慌,正想去王府逛逛。听说您府上最近......长了不少'星毛'?”
益亲王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脸都绿了。说好的夏国君子呢?这他娘比马匪还粗俗!
益亲王还没从"星毛"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就听见李屿淮用谈论天气般的口吻道:“王爷知道小孟拉王后是怎么死的吗?”
胖子的手指突然痉挛起来——那位王后被夏国俘虏后,死状之惨,连验尸的仵作都吐了三回。
“要是王爷喜欢更刺激的,”李屿淮突然倾身向前,“我有个昆仑奴两年没洗澡了,你说他那玩意儿捅进去,会不会把你肠子里的毒药都腌入味?”
"毒、毒药?!"益亲王猛地捂住肚子,脸色煞白。他刚才喝的那杯酒......
高彦笑得肩膀直抖——哪来的毒药?主子这张嘴真是能把活人吓死,死人吓活。
“所以,”茶盏“咚”地搁在案上,“谢晗在哪?还是说......”李屿淮再次开口凑近,吓得益亲王一个激灵,“您想试试鹤顶红浇烂疮的滋味?”
胖子彻底崩溃了。汗珠子顺着三层下巴往下淌,活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肥老鼠:“在、在客房!就我卧房后头的那间......"
他抖得话都说不利索,把怎么拿布娃娃要挟、怎么在酒里下药、怎么把人锁进寝房全倒了出来,说到最后都快哭出声。
高彦听得直挑眉。好家伙,这老色鬼玩得还挺花。
益亲王府的夜空被火把照得通红。黑甲军踹开朱漆大门时,几个守夜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了地上。
高彦踹开寝房暗门时,差点被满屋的迷情香熏个跟头。谢晗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榻上,睫毛在烛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是睡着了——如果忽略他脖颈上那圈可疑的红痕的话。
“主子,人找着了。”高彦压低声音,“不过好像被下了药......”
李屿淮的脚步突然变得很轻。他站在床前,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三年了,这人连皱眉的样子都没变。
“成璧......”
手指悬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来。李屿淮突然笑了——装睡的人呼吸太稳,稳得不像个被迷晕的俘虏。这招他太熟悉了,以前在夏国时,谢晗就总爱这么装睡骗他。
“主子?”高彦看着自家主子突然退到门边,一脸懵。
李屿淮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突然计上心头:“去,把益亲王那老东西别院收拾出来。”
高彦眼睛瞪得溜圆:“啊?”
房门再次打开时,床上的“昏迷”青年睫毛轻轻颤了颤。他感到自己被人抬上了一辆车,马车行了很远,又在一处飘着药香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屿淮靠在别院廊柱上,看着谢晗指尖微动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他陪谢晗玩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