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金泉坊?!”
赵兰辞看着眼前的雕梁画栋,眨了眨眼,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这是跟着应雪晴来了什么地方?
他才从林路之那听闻,金泉坊是达官显贵才能住的地方,这一条街,可能只有一户人家。公侯伯子,朝中要员,无不衣披锦绣,黼黻烟霞,各处车马盈门,正是精致匠心的一股人间贵气扑面而来。
他们一路走来应雪晴并未蒙面,也未乘车,走在青砖地上,雪衣也不染凡尘。赵兰辞揉了揉眼睛,快步赶上应雪晴:“你说你要带我见的人,到底是谁?”
应雪晴叩响了一扇门环,揭开了那人真面目:“财神。”
财神!赵兰辞遇见应雪晴以来头一回长大了嘴,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名字给他的冲击更大了。
试问哪个凡人不喜欢这位神啊!
簇新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能并行两架马车的门后露出应雪晴的身影,和赵兰辞仿佛魂游天外的肉身。
那可是财神啊……应雪晴随随便便,就召唤来了?
只见这间大宅内影壁前,从容站着一个红衣人,戴着两个一摇一晃的乌纱翅,高挑秀气,完全不像赵兰辞想象中慈眉善目的圆脸老爷爷形象,手上倒是也没拿元宝。
红衣人远远望见他们来,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牙齿,快步走上前拱手,老远就听见他在喊人:“玉尘子!晚生周庭芝,这厢有礼!”
原来财神是个喜气洋洋的年轻人。
应雪晴微微颌首,手虚虚一抬,算是扶住了他的礼。
“玉尘子觉得这处府邸如何?若是不满意,让他们再寻就是。”周庭芝袍袖一挥,似乎对这处很是满意,“要不要我带你逛逛?”
“不知财神大人来此所为何事?”赵兰辞看着左右的富丽装潢,连柱子上都雕着白鹤云纹,若财神大人是应雪晴唤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内,能造出这么一座宅子,得是多么的……劳民伤“财”。
“……你哪位?”周庭芝突然转向他,露出金钱的冰冷一面。
“……栖灵山神,赵兰辞。”赵兰辞嘴角略有些抽动,果然财神不可捉摸。
周庭芝对着赵兰辞眯了眯眼,不知从那身圆领红袍下哪一处取出一叠账本和一个算盘来,啪啪啪打了几下算盘珠,说道:“我对你有印象。”
“哦?”赵兰辞还有点期待。
“我记得你去年上天言事考核的乘云单报销,南天门的章没盖,你重新跑了一趟,错过了开年第一季,所以晚了一月零三天。”
“流程不熟……”赵兰辞有苦说不出,他宁愿财神忘记这事!
“还有,你们栖灵山今年申领的云天玉,比同等规模的山与河都高出百分之十又有三,你不觉得我们作为神明该开源节流吗?”周庭芝像连珠炮一样,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在算盘杆上摆成一个赵兰辞不认识的数字,他不记得赵兰辞的脸,但是这些数字到底是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的!
周庭芝冲他挑挑眉毛,唇角一勾,笑得仿佛赢了一样。赵兰辞双手环胸,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那是因为栖灵山主要的妖口分布是狐族、黄鼠狼和刺猬族数量呈五四一成分布,植物类妖怪中桃占比最高,百岁以下妖兽共一百四十八只,截止上月底修成人身者共三十位,不,三十一位。狐黄出生率和成精率本就比寻常走兽类精怪高出百之有六,而且今年雨水丰沛会影响山中山下人界居民,正常损耗按照百又零二也要算入……总之我全都会写在今年的言事表里!”那么厚,想看就自己看去吧!
周庭芝眼睛睁大,后脑勺的乌纱翅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像一只大红蜻蜓的翅膀,他张着嘴,说出来的话却软和了:“你算学还、还挺好的。”
“不敢当,还请财神多多指点。”赵兰辞敛袖,顺便说出真心话,“以及……今年留给凡间的灵石能不能再多点啊……”
“你刚说什么?”周庭芝又要把他那算盘拎出来了。
赵兰辞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他想从财神嘴里多要点钱就那么难!
“玉尘子,你带来的这个小朋友有点意思啊。我喜欢能把数理得很清楚的人,物品和人口都是,再多和我说说呗?”周庭芝这时候反而像块裹满了酱汁的大红年糕一样香喷喷地粘上来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你不理财,财不理你?
“别,再详细的也说不出来了,我得回去翻案卷……”赵兰辞双手挡在胸前,后退两步,“我们不还有正事要办吗?”
他看向应雪晴,后者才刚刚撇开脸,状似并没在意自己被冷落,赵兰辞自然也没注意到他刚刚一直停在自己身上、错也不错的目光。
周庭芝又接上了话:“玉尘子唤我来,就是为了给凡间历练减少一些困难。”他比划了一番周围,“有了这个府邸,相当于在人间有了身份,小赵可曾听过异邦小子因机缘得了财宝,回到城中人人被其财色所迷,皆尊其为异国王子的趣闻?有了钱,做什么都轻而易举。”
赵兰辞心想,这也行?他瞥了瞥应雪晴,有他一个山神做帮手还不够,还要有人间钱财相助,果然是奉旨下界,非同凡响!
可是心底到底是有疑惑,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那这支出到底……”到底算谁的?
“当然是玉尘子的。”周庭芝压了压声音,眼神往应雪晴那边飞,“神界所用预料都是云天玉,云天玉要出自云天矿,云天矿出产玉料所需地理条件极为苛刻,而灵石是云天玉的副产,你说,这天下最大的灵石矿该属谁?”
周庭芝一摊手,复又笑着说:“毕竟我不是金钱的生产者,我只是财物的搬运工。我的职责只是把财搬来搬去,你可以说我富可敌国,也可以说财神其实只是个穷光蛋。”
那岂不是可以公款游人间!听起来是多么诱人!
赵兰辞在惊喜的时刻自然还没忘记自己捅的篓子,还有他们最重要的正事。
“我们要寻找一个叫段无秋的……幻修。”赵兰辞正色道,“周财神职责和人间关联甚密,可有什么找人的好方法?”
周庭芝摇摇头:“我也没在人间生活过,但是我想,用他们凡人那一套或许会管用。”
“凡人那一套?”一直没说话的应雪晴终于开口了。
“就是去什么歌楼、舞肆,大概这种吧?”毕竟他在那里感应到的财富流动是最多的,人也应多在那里集中才对。
“唔……”赵兰辞沉吟,他觉得有道理,“如果我是段无秋,我可能也会找人员流动大的场合地方隐藏自己,伺机谋乱。”
“怎么,你们找这人有什么事?”周庭芝问。
赵兰辞下意识地隐藏了真相:“白羽使历练遇见了事务要处理,有一些事情和他有关。”有一封山神帖丢了这种事,还是先不要声张为好,传扬开来,怕是所有的土地行吏、山神河伯、雨师风婆都不得安宁,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心怀恶念之物趁虚而入。
周庭芝了然地哦了一声:“那我也帮你们留意。”
“多谢财神。”
“你谢什么,我是为了谢玉尘子。”周庭芝又得意地晃了晃耳后的乌纱翅,“正是执掌风物之神,玉尘子,为人界划分了一年四季之分别,夏暑冬寒,春雨秋风,皆出自他手。这样我也能……”
赵兰辞虽早知应雪晴是三十三重天上在四季风物之前诞生的天地灵物,如今听来也觉得格外了不起。正是因为应雪晴这份职责,他才能春赏花,冬赏雪,人间所有伤春悲秋,烟火生气,生灵始灭,都是建立在他运行日月的掌心之上的。
“……这样我也能一年以四季划分帐目结算日子。”周庭芝感动地赞叹着,虽然只感动了他自己,赵兰辞觉得自己也快习惯这位财神了。
三人本并肩站在廊下,现在周庭芝一走,只剩下他们两人。
应雪晴忽然看向赵兰辞,问道:“你刚刚说,栖灵山今年雨水多么?”
既然提及了这个,赵兰辞要换换脑子,谨慎地说道:“是比往年多些,不过也在可控范围内。栖灵山地形较平,山上多是泥土,雨水多了,便有形成泥石流的风险。十五年前卷宗里曾经提起过一次非常巨大的灾难,把山下的临水埋了一半……哦,那时的临水还不是城镇,还只是个猎户小村。如果是耕地维生的村庄,多雨有可能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坏事,这也需要根据地形和位置判断,有时雨水实在过多即将造成灾害,还需要提前预警,妖族很好通知,人族往往就只能通过他们相伴的犬猫和一些预兆,即使如此,死伤也多有发生……”
赵兰辞随着想法说了一大堆,想起之前遇到的一些灾害,不由得叹了口气,应雪晴没有回话,他突然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白羽使早就知道?”
“在修筑今年的天象时,的确有所筹谋,但是并未具体到某一座山,某一座城。”应雪晴回答,他说的是真话,只是高高在上的他那时哪知,会和这栖灵山的小小守护者说上话呢。
“哦、哦……上神想必是有特殊安排。”赵兰辞点点头,他明白的。应雪晴将雨和雪毫无差别地洒向大地和江河,不管是雷霆还是雨露,肥沃还是荒芜,都只是神的恩赐。他那点小小的努力,为了少死点人,只是倾盆大雨中一些微不足道的尘泥。
“并无,随缘处理。每年风雨总有定数,云景图上各处年年略有增减,只是常事。”应雪晴说得好像只是在唤赵兰辞名字一样轻松。
“敢问玉尘子可记得,终南府可曾下过雪?”赵兰辞突然问道。
“不曾记得。”应雪晴顿了顿,冷冷回答。
赵兰辞再不言语,他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一棒,虽然他早就知道有一棒悬在他的头顶,他就站在应雪晴身侧,导致他偶尔会忘记自己与他隔着三十三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