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个，路之他们可能还在等咱们，红药在他身边，我实在是不放心，快去找他们吧。”赵兰辞又想要打岔。

应雪晴这次没有沉默以对，他忽然说：“你在那个幻境里，也是因为沉浸其中？”沉浸在终南府的过去里？

赵兰辞没说话，状似在看台上的戏子翻跟头，答非所问近乎胡言乱语：“应公子来凡间走一遭，也算是一出戏，等寿数终了，回天外重新执掌神职，便也是这一折子结局。”

“我问的是你。”

“那应公子现在什么心情，我在幻境里就是什么心情。”赵兰辞说道，转身欲走，他现在胆子大了，偶尔也敢回嘴，应雪晴现在不也只是在扮演一个名为修道者“应公子”的角色吗。他不是那么不愿谈及自己的过去，他只是不愿和应雪晴谈。

这时候戏台上已演到了水漫桑田，三界崩塌。

好巧不巧，二楼临街的窗内忽然扔了一把椅子出来。

客人、跑堂，皆目瞪口呆，这现成的热闹可比台上的有趣。看戏的人连戏也不看了，头伸得像吃食的鹅，去看发生的事，楼上也有食客探出头来，赵兰辞心下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快上楼！”电光火石间，赵兰辞疾步冲到前厅，找到楼梯跑上去，迎面撞上一个端着一整条鱼的小二，小二只感觉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那鱼差点被颠得翻了个跟头，还被人扶了一把。

他终于出现在了二楼，入目便是一片狼籍，半扇屏风断在地上，让人最心疼的就是洒了一地的菜，窗子破了个大洞，一半窗扇可怜巴巴地挂在外头，希望楼下不要有人站着。

这场风暴的中心，正是那两位熟悉的小朋友，红药嘴巴在颤抖，她一定是强忍着不要把尖牙本相露出来，路之一面拽着她的手臂克制住狐妖，一面又要面对对面来势汹汹的几个修士，一时独木难支。

对面那些都是些什么人？赵兰辞一打量，不过两三个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修为也不甚高，不过筑基初期左右，容貌保持在这个年纪，怕是以后也涨不了多少了，也就和年轻修士耍耍微风，真要是放眼华京，恐怕连名号都排不上。

这样的人也敢在华京的醉仙居闹事？

“路之！不要冲动，怎么回事。”赵兰辞开口，瞬间在紧张的局势中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虽是冲着林路之说话，看着的却是对面那一帮人，帮的是谁一目便知。

“不就是说你两句吗，至于吗？”中年修士还颇有些不服气，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年轻人行走在外，还是乖点好，脾气太暴躁可是要吃苦头的。”

林路之即使再成熟稳重此时也有些愤怒：“赵前辈，此人出言不逊，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他问我红药多少钱一只。”

赵兰辞的面色立刻就沉下去了。

“红药和他辩理，他便冲我们扔椅子！”

他知道很多人歧视妖怪，甚至把他们当宠物、姬妾、工具、苦力，可他没想到在华京也有如此品行恶劣之人，还毁坏酒楼设施。

红药身上滚烫，想必狐火已经烧了起来，赵兰辞回身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也正凝望着他，赵兰辞听到了她的话：“栖灵君，栖灵君！让他放开我！我要烧死这里所有人！”

这是林路之第二次从红药口中听到栖灵君的名字，他也回头看了红药一眼，就这一瞬间，一块桂花酥被踢到了他的靴子边。红药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急切地望着他。

真难办啊，已经出了栖灵地界了，按理说他不能再施神力。

赵兰辞点了点脑袋，不过，算作你在谢府保护我的回礼，似乎也能在言事文书上糊弄过去。

“我有更好的点子。不如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吧。毕竟烧光了这里，可没人会再给你做桂花酥吃了。”赵兰辞低笑道，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色不错。

他的资质属木，天生便有催生草木生长的力量，人的也不例外。

只见他随手从地上捡了几片白菜，其实用飞花碎叶会更帅，只是这里没有条件。

他将菜叶子向前掷出，那几人连闪躲都不必，菜叶落在地上，几个修士本来已经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此时彼此一望，哈哈大笑。

“我还当他搬救兵来了！”

“笑死人了，这是什么，菜叶梨花针？”

“看见了吗？爷爷只划出了几道血口子，这点功夫，你是不是还没炼气啊？”中年修士向前走了两步，转了一圈，“今天就让我来教教你，头一件事，就是不要眼高于顶，惹你惹不起的人！”

说罢，他伸出双拳，似乎就要向赵兰辞砸来，却忽地停在半空，双目圆睁，赵兰辞也不躲，笑着看他，只见那人捂住创口，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什么，可是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那几片菜叶子划破的是他的颈上动脉，人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

可若是只流一点血，那也太便宜他了。只见那几人伤口患处，暴露在空气之中后急速发黑溃烂，像是夏日放久的酸菜坛子，甚至有一股隐隐的恶臭，令人怀疑蛆虫是不是已经生在里面，甚至想整坛菜扔掉。

“不知大侠此时，价值银钱几何？”赵兰辞再转向那边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一副表情。能令草木生发，自然也能令生物加速腐烂，人的血肉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过是食腐生命的培养温床。

那人说不出话来了，伤患影响了他的声带和动脉，真气运行紊乱，连三脚猫功夫也使不出来，他只能愤怒地看着他们，血气上涌，脸反而涨得通红。

此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擦着脑门的汗上来安抚众人，一面说着以和为贵，一面让跑堂收拾饭菜碎桌椅，别伤到人。看热闹的人看明白了，开始抚掌叫好，煞有介事地点评上几句以彰显自己，赵兰辞听着也便笑笑。

赵兰辞一拂袖：“若只按修为论高低，我将几位发卖，也不过举手之劳？肆意妄为，恶语伤人，给这位狐……胡姑娘道歉，还得赔偿店家损失。”

好险，差点说秃噜嘴。

管事笑着站在赵兰辞这边打圆场，当然也没忘了要钱。林路之放松地笑笑：“兵不血刃，前辈这一招好厉害。”

“我可不想打架，打起来兵器无眼，这美景好菜都浪费了。”赵兰辞在心底叹了口气，“那腐处是清除不掉的，不过是难受上几个月而已，口出恶言，在人心里种下的，不比这皮肉伤轻。”

林路之似懂非懂，赵兰辞似乎和他认识的修士不一样，有人苦求功法，力争上游，有人却说自己一点也不想打架。他修炼，到底是在修什么呢？

赵兰辞想起被他遗忘的应雪晴来，那白衣公子又把幕离顶上了，站在楼梯口，全程不说话，也没出手，只在赵兰辞看到他的时候走过来说：“我曾以为你愚善，如今这般，倒是我该重新调整对你的印象。”

“我倒是很想知道应公子对我的印象，”赵兰辞说，“诶！白羽使别告诉我，还是写在年底的考评里吧。”

应雪晴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又用鼻音哼他，只是摇了摇头：“你呀。”

那为首的中年修士蹒跚着朝红药躬了躬身子，已经冷静下来的红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头扭到了一边去。

中年修士咧了咧嘴，众人以为他要赔不是，没想到他居然鱼死网破，纵身一扑，砰的一声，一阵烟雾炸开，他居然用了烟雾瓶！

应雪晴挥了挥手，烟雾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露出那中年修士在窗边，一只脚翻出窗外的狼狈相。

赵兰辞嘴角抽动：“……至于吗？”

只见那家伙一个鹞子翻身，就这么从窗户跑了！连被剩下的几人也目瞪口呆。

红药此时一捶桌子：“想往哪跑啊！气死我了！看姑奶奶不把你逮住揍一顿！”她本就耐不住性子，此时更是火冒三丈，一个箭步翻出窗棂，竟然也追了上去。

“还嫌不够乱啊！”赵兰辞伸出一条藤，想把人捞回来，不料这修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等他到窗边往下一瞧，哪里还有人的影子，连红药也跟着追丢了。

“一个中年修士带着一个服色鲜艳的小女孩沿路逃跑，若是凡人就直接报官，”林路之上前一步说，“在华京，处理修士事务，便可联络风清观，风清观这样的大派名门，就是修士的‘官’。”

凡人怎么比得过狐族的运动能力，再加上红药鼻子一直很好，她已经把那中年男修逼进了窄巷，现在的他被赵兰辞削弱，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了。

“学不会说话就重新回娘胎里！还让我们不要惹你？什么东西也敢在此叫嚣！不是看不起妖怪吗！你再叫啊再跑啊！赵前辈太仁慈，剩下的事我来做！踹你几脚都算开恩了！”红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把那男人在地上踹得来回打滚，她这才拍拍手，满意地站起来。

她心情不错，正要回头沿着气味回去找兰辞他们，一转身，却见几个青色衣服的半大少年，把她堵在了巷子口。

“呃……”这次轮到她百口莫辩了。

“是个狐妖。”一个年纪较小的弟子说，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提灯，不会是什么寻妖法器吧。

“还是个在欺负凡人的狐妖。”一个个子高点的少年点点头。

红药连连摆手：“等下等下，凡人们，我可以解释的啊！”

个子高些的弟子看了一眼地上打滚的中年修士：“……你要解释什么？”

“师兄，那修士是被神仙打伤的，看得出来是神力。”年纪小的那个又提起灯来照了照，出去叫着“师姐这个怎么办”。

“这么……复杂？”高个子弟子把剑从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随着红药的脚步和她兜圈子，“狐妖！呔！你可别过来！我可是风清门第四十八代弟子！”

“……”红药现在如果是兽型，肯定耸一下鼻子就走，可她现在是人身。

“我代表风清门，以欺凌凡人为名，要带你回风清观认罚。”年纪小的弟子又回来了。

“什么？凭什么？”红药解释，“我有话说，我们是从醉仙居出来的，可以去找人证物证，是他先欺负我！”

“风清观有神界驻凡间资质凭证，有权协助处理妖修案件！”

一个浓眉星目，看起来更为成熟稳重的女弟子从两个小男孩中间插了进来，对红药正色道：“不好意思了，妹妹，按规矩，还是要带你回去问问话的。”

红药听到神界二字便往身上摸，摸到一半才想起来，完了，栖灵君给她做的玉牌，她压根没带啊。

“栖灵君、应公子你们在哪啊……”她垂头丧气的，“就算是林路之来都行……”

那女弟子听到她最后半句话，突然回头，眸光凛凛，展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你刚刚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