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应雪晴的事不关心。”赵兰辞想表现出自己对应雪晴没那么上心,这样会显得他很爱窥探同僚。
韩思言早走了,他这话说给谁听呢,说给这里的琵琶与玉琴吗?
不知道应雪晴在做什么,是不是和那位“绛老板”相谈甚欢。他想起那支眉黛,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栏杆。
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不愧是风月场中老手,这样亲昵的邀请,任谁也会心境荡漾——除了应雪晴那块融不化的坚冰。
想到对方有可能会碰一鼻子灰,赵兰辞发现自己的嘴角在上扬。
最近是怎么了,他的情绪起伏对于一尊神来说有些频繁,因为难得地面临危机,所以连道心也不够坚定了。
难得的独处时光,赵兰辞往怀里摸了摸,翻出那簿册子,翻开前两页,仍旧是那两行字。
还有最新的一页:远离应雪晴。硕大的黑字看得人胆战心惊。
这本子出现在栖灵山山神庙,林路之他们要寻找的预知神器也在栖灵山附近,真的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吗?
那不如试一试。
赵兰辞的衣袖无风自动,食指上跃起一丝微不可见的金光,如一只金色小龙绕柱游曳,在他二指间跳动。
起!
他抹了一下本子的封皮,那薄册也泛起淡淡的金光,顷刻间,放在矮桌上的薄册便疯狂翻动起来,书页鼓起的风吹动了赵兰辞的头发,融合了至纯神力的金光映得他的脸明明暗暗,神情冷冽。
顷刻,风和光,都不见了,室内唯余寂静。
“竟然连神力也能防住?”
赵兰辞摸了摸封皮,有点烫手,也就这点余温还昭示着他刚刚确实做了什么,雁过无痕,书本里还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留下。
一个几乎感知不出灵力的下品法器,居然还能做到这种程度,赵兰辞翻了翻,甚至觉得有点值,要是确认安全他可以找机会送给路之那群小朋友们,别看预知能力这么弱,要是能在战斗中当护心镜用,说不定还有额外效果。
主人。
封皮上突然出现了两个字。
赵兰辞差点把手里的书扔下,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两个字很快便隐去了,出现了新的字迹,横平竖直地写着:为何不听我的?
为何要听你的?赵兰辞心想,他很快想到这样宝物恐怕没有耳朵可听声,得和他用一样的交流方式才行。
鹂声台哪里有纸笔,他出门唤来个丫鬟去找,丫鬟也一筹莫展,说只有账房才有,远得很,不过手边倒是有些胭脂软毫,赵兰辞也收了,凑合用。
他在纸上写道:
职责在身,如何能轻易抛下?
以及,他想了想,又写了一句:
我又怎的成了你的主人?
那些字很快被吸收,随机出现了新的字:
神力喂养,已随主君。
窥天之术,晦涩难测。
我只是个,普通法器
灵力耗尽,有缘再解。
这些字很快也消失之后,不管赵兰辞再怎么注入神力、写下问题,甜言蜜语还是威逼利诱,这本册子都再不显示任何东西了。
这预知了还不如不预知,怪不得只是个下品!
赵兰辞把它收回袖中,正欲起身,忽听门外乱糟糟的脚步声和叫嚷:“我的胭脂呢?”
“那是我的衣服!”
“别碰了我的琴!”
他隐隐听到外面别的小厮回答:“您的胭脂……刚刚好像有位年轻公子借去了,香公子不如先找些别的用。”
“我就要那个色!正是当下华京最时兴的,哪位年轻公子借走的,新来的小倌还是谁?你快些去找到人,拿回来,一会绛老板那的贵客要走了!”
这还是最时兴的颜色吗?赵兰辞低头看了看,是挺漂亮……忽地反应过来,贵客指的难道是应雪晴?这些小倌是急着要去见他?
好啊,怪不得私下见面不带他,原来是在整这招!
既然如此,不想让他去他也要去见识下了。
他推开隔间小门,绕过案前屏风,待外面人少了些,才出现在门外二人面前,小厮正弓腰赔着笑,那小倌脸上敷得粉面白唇,昂着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眼见赵兰辞出来,手里还握着那盒胭脂,翻了个白眼上前便说:“用完了没啊?磨磨蹭蹭的。”
“呃……用完了。”
“那还不快走?你新来的吗,都没见过你,怎么连上钟都不上心。”名为香公子的小倌长指甲点了点他的脑门,一把把他手里的胭脂抢过来,在自己手背上抹了一点对比着瞧了瞧,又看了看赵兰辞。
看来这些小倌之间彼此也不熟悉。赵兰辞心生一计,支开小厮,上前低声问:“今日可是有贵客?”
那香公子正描眉抹唇,不耐烦地说:“绛老板正和人打擂台呢,叫上了最好的乐师,正有一场即兴表演。陪好你的客人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赵兰辞笑笑,没说话,不一会,那小倌便晕晕乎乎,半倒在了他肩上。
“……对不住,我也要陪好我的仙客。”赵兰辞收了瞌睡诀,把人拖进房间,又找出些妆饰香粉,他暗自道声多谢,虽然不会用,按着颜色上,终归是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待到再拉开门时,他手捧团扇,肤白胜雪,和一个鹂声台的小倌没有什么分别。
赵兰辞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一队如云彩衣,鼓瑟吹笙的,他一闪身便混入了他们的队伍。
满目红绡,贯穿天地,从琉璃穹顶到木地板上,红色纱幔逶迤三尺,灼灼赤纱迷人眼睛。
在这如厅堂一般的房间正中央,站立着一个白衣道人,他对面的主位上是一个男人,水红色宽袍逶迤三尺,半躺在矮几后,无疑便是那位“绛老板”。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露出一张美艳得过分的脸,薄嘴唇,桃花眼,兼具男女之美,乌黑长发散落在脑后,虽人在戏楼烟花之地,眼神却不显讨好之意,唇边漾着玩世不恭的微笑:“一个道士,也来此地流连?”
“修道仙法里并未要求与世隔绝,如果一定要不问世事才能得道飞升,那么现在该成仙的该是凡间婴儿。”应雪晴淡淡说道。
“何为入世,何为出世?既已入世,何必出世?若要出世,何苦入世。”绛老板说了一串偈语,旁人听了一头雾水,难以参透,他自己却看着杯中酒液,出了一会子神。
“不得出世,只因将世情看得太重,凡人生于情,死于情,只这一字,便难以走出。”应雪晴回答,他站在高处,自然俯瞰众生,寒意泠泠,方出此言。
“情……呵呵,人有几个不是为情为欲活着,可若是无情无欲了,还活着干什么?”绛老板说着,拍了拍手,“我这也有一出戏,想请贵客一观。”
说罢,一队乐班鱼贯而入,带着琵琶月琴,只有一个以团扇遮脸的小倌,侍立在最后。
应雪晴的眼神落在最后那人的团扇上,久久未移开视线,直到那个“小倌”将团扇取下。
不是赵兰辞又能是谁?
他原本唇色极淡,眉眼如烟雨山水清秀温柔,这一下脸上颜色明艳了不少,道心短暂动摇带来的情绪变化令脸颊泛上一层桃粉,更衬得眼眸明亮似春水横波,眉如山峦叠翠。在人群的暗处,向他一抬眸,隔着一层又一层衣衫人影,楚楚眸光如利箭,击中他毫无防备的心。
“……就奏上月新谱的那首,你上来。”绛老板吩咐道,一面撑着脑袋,似乎在回忆,赤裸的脚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打起了拍子,“说到哪来着,哦,那小医仙被神君抛弃后,自是后悔不已与其私定终身……”
赵兰辞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他哪里会演!
早知道不迷那个什么香公子了,该抢个手鼓来摇的!
他与应雪晴并肩而立,赵兰辞从团扇的边角瞟他,应雪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被一个陌生的戏子迷住了眼一般。
赵兰辞眼见他没给出任何暗示或反应,便只得硬着头皮,扯住他的袖子,装出白软软那副柔弱样子,轻声喊了一句:“神君,别、别抛下我……”
此刻,应雪晴环顾四周,周围的乐班,已经将他们环绕,赵兰辞站在他面前,他就是另一个戏子,花旦已然立在台前,只有他站在中央,左为出将,右为入相,纱幔为幕,足下便是台,而他是戏台上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应雪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看向前方正在喃喃念着戏文的红衣男人,他只要召来一道雷电,或是降下暴雨,这里的一切都会终结,就像结束蜗牛触角上的战争一样容易。
但是他看向自己的衣袖,赵兰辞正扯着他的袖子,饰演着那个柔弱的小医仙,他平时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他一直是冷静的,温和的,平衡着周围的所有人,用尽全力也要考虑到每个人,让每个人都满意,他不会主动和应雪晴求助。
他为什么要主动离开这个由丝竹管弦打造的幻境呢?
赵兰辞看见应雪晴伸出手,在抚摸他的头发,从发顶到脸颊,触碰到他的耳朵,带起一阵滚烫。
他心跳如擂鼓,应雪晴低垂的睫毛让他呼吸都乱了节奏,他立刻扭头瞪着那个始作俑者,看着这一切露出笑容的红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