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居,奴侍屏着气上茶,战战兢兢的退出去,将门关上。
厅堂间,气氛紧绷,谁也没有去端手边的茶。
“鸾玉。”
许久后,上官祯终于耐不住开口,看向自己的这个嫡女。
“世家大族之间互相倾轧,争名夺利,乃是常事,你身为上官家大小姐,理应为上官家考虑,旁的人旁的事,再如何重要,也不能越过你的家族。”
话音落,上官芸笑起来,弯着眼眸,“那敢问母亲,如此有悖伦常,有违律法之事,也是常事?也是为了上官家?儿虽年少,却也知其身正,家业兴的道理,母亲所为,儿自问平生仅见,不敢苟同。”
上官祯神情绷不住的一再僵硬,手紧紧攥着扶手,眸色阴沉如墨。
“你才多大年纪,哪来的这番说辞!幼时开蒙读书,先生便教你恭谨顺孝,你如今是都忘了,竟敢忤逆长辈,忤逆你的母亲!”
上官芸起身,目视上官祯的眼睛,掀衣跪下,俯身磕头。
上官祯眉头更皱,神情更难看起来。
上官芸三跪九叩,礼毕,跪在地上笑问母亲,“儿已全了礼数,却不知母亲何以身教儿?何以向上官家的列祖列宗呈禀自己所作所为,可敢发誓此心此行不负上官家家训?儿愚钝,还望母亲不吝赐教。”
上官祯一下站起,手指指着上官芸,牙关颤抖,“逆女!逆女!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上官祯胸口起伏,唇齿间血腥气涌上来,转身拿起茶盏,砸在上官芸身侧。
热茶溅开,瓷片飞溅。
上官芸右颊侧一道血痕出现,她望着母亲,笑意不散,抬手,指腹抹去血痕,不甚在意的轻哂。
“母亲虽长儿许多岁,养气的功夫却远不如儿,实在令儿惊诧。”
上官芸说着,从容不迫的起身,一瞬平视上官祯,抬脚踢开碎瓷,眉眼含笑。
“莫不是母亲气短,故意虚张声势给儿瞧?”
上官芸迈近一步,上官祯下意识后退半步,反应过来后,面色阴翳,背在身后的手紧攥的指骨泛白,怒火烧的额角青筋直跳,神情都有些抽搐起来。
上官芸视线划过,漫不经心的抬步,又退回原地,逼视着上官祯的眼睛,终于收了笑,面无表情的冷冷望着上官祯。
“母亲所为,让爹爹情何以堪?让儿如何自处?”
上官芸须臾摇头,“不,也许儿根本不该这么质问母亲,因为母亲根本从未在意过这些,更遑论母亲口中的上官家!”
“放肆!”
上官祯被咄咄逼问的体面全无,颜面再也挂不住,扬手便打。
上官芸接住,攥紧上官祯的手腕,丝毫不受影响,自始至终就像个局外人,透着一丝冷漠。
“您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下作又清高,儿当因您而感到羞耻,可儿自认为人处世清正仁义,本无需替母亲领受这份廉耻之心,所以今日儿来寻母亲,给母亲一个机会,敢问母亲可要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上官祯气恨的发抖,挣不出手,便一下坐回椅上,“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又下作?”
上官芸居高临下,几乎是高高在上的睥睨。
上官祯仰头,额上青筋突突跳的更快,拍了下案,又站起。
“上官芸!你身上流着的是我上官祯的血,你这辈子都会背负我给你的一切!善也罢,恶也罢,什么果也罢!你拥有的,都是我上官祯给你的!得了利,便想不认我这个母亲?妄想与我撇清干系?你去问问天下人信吗!”
上官芸,“自然不信。”
她看着母亲,又接着道,“当然,儿也没打算取信天下人。”
上官祯显然楞了一下。
上官芸微笑起来,“儿更没想过要让上官家败在母亲手上。”
“你说什么?”
上官祯怒意滞在脸上。
上官芸松开了母亲的手,退回了座椅上,端起茶,“母亲应当知道儿最受祖母宠爱,祖母临终前更是将上官家的将来悉数托付在儿手上,儿怎可能枉顾祖母嘱托,令上官家陷于非议之中,动摇根基。”
上官祯神色将信将疑,慢慢坐回椅上。
“当真?”
上官芸抬眸,弯起唇,“母亲,敢问桑岑爹爹的骨灰可在叶臻手上?”
上官祯顿时脸色好转,哼了一声,理理袖摆。
“你想拿回去自然可以。”
上官芸手执茶盏,轻拂茶水,观着水中茶叶起伏,嗤了一声,“母亲,儿没打算与您谈条件。”
上官祯脸色又冷了下去。
上官芸将茶盏合上,搁回几案,“您费尽心思想拿商家的一切,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儿想母亲应当不愿节外生枝吧?”
“你敢!”
上官祯身子向前倾,手紧捏着扶手,明晃晃的一副又被激怒的模样。
上官芸手肘搁在扶手两侧,手自然垂下,微微挑了下眉。
“母亲以为儿会顾惜一个会让上官家蒙羞的孽种?”
上官祯忍着怒意,气息不稳的靠回椅背,“就为了一个桑岑,你要与我反目?”
上官芸失笑,“儿只是不喜被人拿捏短处,母亲难道不是?”
上官祯闻言,脸色缓和些许,“你既在意上官家,母亲也不为难你,你夫郎爹爹的骨灰会送到云墨阁,只是鸾玉……”
上官祯顿了顿,意味深长的露出一个笑。
“为了上官家,你最好看紧些你的夫郎。”
上官芸倚着扶手,指尖微蜷,扬眉轻笑。
“儿不知母亲用意为何,不过儿受教,多谢母亲提点。”
瑞安居的屋门从里打开。
听雨,听雪候在外头,见上官芸安然出来,没来由的松了口气,赶忙迎上去。
“大小姐。”
上官芸回身,冲屋里行了个礼,抬步就往瑞安居外走。
听雨,听雪皆有些摸不清状况,跟在大小姐身后,连连拿眼神交流。
没闹起来?
听雪眼神疑惑。
听雨微微摇头,目光划过前头走着的大小姐,眨了下眼。
看样子不像。
听雪更奇怪了,灵活的摆了摆表情,龇了下牙。
这可不像大小姐的性子,没见方才大小姐进瑞安居前的样子,都像是要大义灭亲,与家主撕破脸了!
听雨拧了拧眉,而后摇头。
不好说。
听雪无声塌了下肩膀,作叹气状。
这都什么鬼热闹,憋着不能往外说,那还叫什么看热闹,太为难人了吧。
听雨捂了唇,忍俊不禁。
听雪没好气的撇眼她,你就笑话我吧你。
听雨压住唇角,放下手,目视前方。
听雪无声冷哼,也不看听雨了。
憋着吧,大家都憋着,公平的很。
等到了云墨阁,书房门一关。
听雪登时精神了,紧跟大小姐到了书案前。
“大小姐,咱们还要查吗?”
上官芸坐下,靠着椅背阖上眼,两手搁在扶手上。
听雪往后看眼听雨,听雨正要摇头,却对视上上官芸的眼睛。
“大小姐。”
听雨连忙止住动作。
上官芸眼睛里的笑不达眼底,“查,怎么不查,无凭无据,叫瑞安居知道,有事的,就是你家大小姐我了。”
“怎么会?”
听雪惊的出声,又捂了下嘴,压了压嗓子,“大小姐,虎毒还不食子呢。”
上官芸扬了下眉,垂下眼帘,“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母亲可不止我一个女儿。”
听雪顿时直起身,士气很足,“大小姐,上官家没您不行。”
听雨拍了下她的后背,“也不怕外头听见。”
听雪睇眼听雨,“这又不是什么不能叫人听见的话。”
“大小姐,您说是吧。”
听雪看向上官芸。
上官芸手摁上额角,却是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些沉凝模样。
“大小姐?”
听雪又唤了声。
上官芸嗯了一声,视线越过听雪,看向听雨。
“去查查桑家,事无巨细。”
“是……”
听雨有些迟疑的应下。
听雪眼睛眨了眨,“大小姐,那奴婢呢?”
上官芸垂下眼,“找人去林家盯着,还有府里,我要知道母亲当初为何会认定桑家这门亲事。”
听雪诧异的与听雨对视一眼,应了声是后,闭上了嘴。
上官芸回忆着记忆里这三年来,与夫郎有关的一切,心头的疑虑越来越浓。
骨灰是在晚膳过后,被送来的云墨阁。
上官芸负手站在窗前,淡声吩咐听雨亲自送去林家。
林家,绮香阁。
桑岑看着眼前的骨灰盒,红着眼睛,接过来。
听雨在旁瞧着,见正君没顾上问一句大小姐回府后的事,忍了忍,没忍住提醒了句。
“正君,要是瞒了大小姐什么事,还是早些告诉大小姐的好,不然……”
桑岑小心将骨灰盒放到香案前,回过身,听见这句话,不由心一紧。
“妻主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听雨低了眼,含糊的回话,“总之,正君有什么事,务必让大小姐知道,奴婢言尽于此,正君还是别问了。”
桑岑没来由的开始心慌,连忙对知书吩咐,“收拾东西,我要回府。”
听雨抬起头,“正君,大小姐说,这段日子,正君可以安心住在林家,等风波平息了,她自会亲自接您回去。”
桑岑抿紧唇,忍着难受,点头。
听雨从绮香阁退出来,望了眼天,发现今夜的圆月陷在了云层里,星光黯淡,风声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