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

众人一齐来到了酒吧内。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得像是被刻意调暗的。

林澈推门进去时，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和这座死气沉沉的小镇格格不入。

陈星驰走在最前面，耳钉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吧台桌面，仿佛他们只是来喝杯酒的普通客人。

“张教授~”他拖长音调喊着，声音在空荡的酒吧里回荡，“别躲了，我知道你在这儿。”

角落里突然传来玻璃杯碰撞的声响。

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缓缓站起，正是监控里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

“147。”张教授的声音嘶哑难听，“你终于来了。”

陈星驰的笑容僵在脸上，耳钉突然开始闪烁红光。

林澈下意识往前一步，却被陈焚拦住。

“钥匙。”

陈焚冷声道，手里的枪对准了张教授。

张教授却笑了：“这么着急？不想和你弟弟多叙叙旧？”

他打了个响指，酒吧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后面无数个悬浮的玻璃舱——每个舱里都漂浮着一个陈星驰。

“这些年来，我做了多少个你啊……”

张教授陶醉地抚摸着最近的玻璃舱，“可惜都不完美，总是缺少点什么。”

陈星驰的脸色变得惨白，但嘴角依然挂着笑：“张教授还真是不一般……”

林澈注意到陈焚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发白。

苏棠躲在吧台后面，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知道为什么留着你吗？”张教授突然凑近陈星驰，“因为你是我最成功的作品。完美的容器，完美的……”

他的手伸向陈星驰的耳钉。

枪声响起。

蓝色液体击中了张教授的右肩，他踉跄着后退，白大褂上晕开一片诡异的荧光蓝。

“哥，”陈星驰轻声说，“你枪法还是这么烂。”

陈焚没说话，只是换了只手继续瞄准。

林澈趁机绕到侧面，想去拿张教授腰间晃悠的钥匙。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张教授突然狂笑起来，“147号，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酒吧的地板开始震动，玻璃舱一个接一个破裂。

里面的“陈星驰”们睁开了眼睛，齐刷刷看向真正的陈星驰。

“打个比方，你是我的备份文件。”张教授的声音变得扭曲，“只要主程序还在，你永远逃不掉……”

陈星驰的耳钉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他不受控制跪倒在地，手指死死抠着地板。

林澈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陈星驰！”

“没用的。”张教授得意地说，“他的核心代码在我手里。”

陈焚突然动了。

他扔掉枪，径直走向痛苦挣扎的陈星驰，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哥？”

陈星驰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陈焚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条银项链，戴在了陈星驰脖子上。

项链坠是个小小的芯片，接触到陈星驰皮肤的瞬间，耳钉的红光突然变成了柔和的蓝色。

“……你怎么……”张教授瞳孔收缩，“你怎么会有这个……”

陈焚终于开口，他笑了，这是众人眼中他第一次笑，却带着一丝苦涩：

“因为我是第一个147号，我才是那个147，就因为系统的出错，我的苦他替我扛了一次又一次。”

整个空间突然静止了。

林澈震惊地看着陈焚的脖子——那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和陈星驰一模一样的编号：147。

“你……”张教授的表情变得惊恐，“在你第二次轮回的时候你应该就被销毁了……”

陈焚轻轻抚摸着陈星驰的头发，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我轮回了七次，就为了找到这个芯片。”

他看向张教授，“现在，该结束了。”

项链上的芯片开始发光，张教授的脖子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开始闪烁。

他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拼命想去抓陈星驰，却在碰到光线的瞬间化为齑粉。

酒吧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四人粗重的喘息声。

陈星驰跪坐在地上。

“哥……”他声音发颤，“你早就知道？”

陈焚沉默地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捣乱？”

“告诉你有什么用？”陈焚的声音很轻。

林澈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走过去，把从张教授身上拿到的钥匙放在桌上：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出口钥匙？”

陈星驰勉强坐直身体，苦笑着点头：

“小镇的钟楼……”他看向陈焚，“这次你能走了。”

陈焚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愣了愣：“你呢？”

“我走不了。”陈星驰摸了摸耳钉，“我是这个副本的一部分，记得吗？”

空气凝固了。

苏棠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林澈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有办法的。”陈焚固执地说，“一定还有办法……”

陈星驰突然笑了，那颗虎牙若隐若现：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他艰难地站起来，把钥匙塞进陈焚手里，“带他们走吧。”

陈焚一动不动。

“走啊，”陈星驰突然提高音量，“你以为我稀罕你在这陪葬吗？”

他的声音在发抖，耳钉的蓝光也开始不稳定。

林澈知道，那是系统在重新接管这个副本。

陈焚苦涩的笑了笑。

他知道他劝不动陈星驰的。

而且，陈星驰离不开这里，是命中注定。

他在陈星驰耳边说了什么，声音低得只有陈星驰能听见。

陈星驰的瞳孔猛地收缩，随即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傻子。”

陈焚松开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走。"

林澈最后看了一眼陈星驰。

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年轻人站在酒吧中央，身影单薄得像张纸。

他冲林澈眨了眨眼，做了个口型：“照顾好我哥。”

钟楼比想象中要近。

三人沉默地爬上螺旋楼梯，谁都没有说话。

陈焚走在最前面，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顶层的钟室里，三把钥匙的凹槽静静等待着。

陈焚机械地把钥匙一一放入，最后一把是他母亲的那枚贝壳钥匙。

“陈焚……”林澈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打断。

“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陈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不是亲兄弟，只是这个副本里的兄弟。他也不是陈星驰，只是灵魂附在了副本里这个‘陈星驰’的躯体上。”

苏棠倒吸一口冷气。

“我就是意外来这里的，海滨小镇有不同的空间，我在七个不同的空间里游荡了七次。”陈焚继续道，“每次我见到的陈星驰都不一样，不是跟NPC一样，就是聪明的可怕。”

钥匙开始发光，钟室的墙壁逐渐变得透明。

外面不再是海滨小镇，而是一片虚无的白色空间——那是离开副本的通道。

“你们先走。”陈焚突然说。

林澈微微愣了愣：“你要干什么？”

陈焚没回答，只是转过身准备原路返回：“我来……断后。”

“等等！”林澈猛地扑上去，“你疯了？”

陈焚笑了笑，但笑容里并没有丝毫温度。

整个钟楼开始剧烈摇晃，时空仿佛被撕裂般扭曲。

“怎么回事？”苏棠惊恐地问。

陈焚突然明白了什么，低声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它的音量逐渐增强，“不是他离不开副本，是副本离不开他！”

林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焚一把推向了出口：“离开这里……”

话没说完，钟楼就崩塌了。

林澈最后看到的，是在崩塌的建筑中，陈焚释然的笑脸，陈焚因为擦伤而脸上溅上了血。

再次睁开眼，林澈发现自己站在酒吧门口。

很奇怪，他并没有离开这个副本。

酒吧里面传来熟悉的哼歌声，轻快得不像话。

他推门进去，陈星驰正坐在吧台上晃着腿，耳钉闪着平静的蓝光。

看到林澈，他夸张地瞪大眼睛：“哇哦，你怎么又回来了？舍不得我？”

“陈焚……”林澈嗓子发干。

陈星驰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灿烂起来：

“我哥啊，他……”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因为林澈把一样东西放在了吧台上——那条银项链。

“他……”林澈轻声说，“他死在钟楼里了……”

陈星驰的表情空白了一秒。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他死死攥着项链，指节发白，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林澈默默站在一旁，任由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年轻人哭得撕心裂肺。

他知道，有些痛苦是语言无法安慰的。

既然真的想安慰陈星驰，那么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做。

不知过了多久，陈星驰终于抬起头，眼睛红肿，却硬是挤出一个笑：

“那个傻子啊……”

耳钉突然闪烁起来，蓝光变得不稳定。

陈星驰脸色一变：“不好，系统要重启了！”

他跳下吧台，把项链塞回林澈手里，“刚才是程序出错，现在你必须得走了，现在！”

“那你呢？”

“我？”陈星驰歪了歪头，那颗虎牙又露了出来，“我可是主神啊，能有什么事？”

林澈知道他在撒谎，但现在不是拆穿的时候。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矛盾的年轻人，转身走向酒吧后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发光的出口。

“林澈。”陈星驰突然叫住他，“……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活下去……代替我和陈焚……”

他的话没能说完。

耳钉的红光突然暴涨，陈星驰的表情瞬间变得空白。

当红光散去时，他眼神空洞地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检测到违规程序。”机械的声音从陈星驰口中发出，“开始清除记忆……”

林澈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向出口。

在彻底离开副本前，他最后听到的是陈星驰的喃喃自语，和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实验体147号，记忆清除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