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北风呼啸着，像一头饥饿的野兽在撕扯光秃的树枝。寒潮来势汹汹，冷风从窗框的缝隙钻进来，发出尖锐的哨音。

病房里的暖气开到最大，却依然驱散不了刺骨的寒意。监护仪的显示屏上，心率曲线不时出现不规则的波动，发出轻微的警报声。

路致远蜷缩在病床上，把被子拉得很高，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又很快消散。关翊景的外套盖在被子上，深灰色的羊毛呢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木质香水味。这件外套是路致远上周送给他的礼物，内衬上还绣着两人名字的缩写。

"冷……"路致远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轻微的颤抖。他的指尖从被窝里探出，轻轻拽了拽关翊景的衣角。

关翊景立刻放下手中的病历单——那是他刚从主治医生那里偷偷拿来的。他转身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热水袋，灌满温水后仔细地用毛巾裹好，塞进路致远的被窝。

"好点了吗？"他的手掌隔着被子轻抚路致远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路致远摇摇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他今天的状态比往常更差，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的枯枝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影子在病房墙上张牙舞爪，像一群伺机而动的怪物。

关翊景坐回床边，拿起一个红富士苹果开始削皮。他的手指关节泛红，指腹因为常年工作而粗糙起茧。苹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螺旋，垂落在垃圾桶里，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关翊景，你的手好糙啊。"路致远突然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眯着眼睛打趣道，

"老男人。"

他的鼻尖冻得通红，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细小的水珠。尽管虚弱，他眼中的狡黠依然明亮如初。

关翊景哭笑不得，把削皮刀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伸手捏了捏路致远的脸颊，触手冰凉，瘦得几乎没什么肉。"我才大你不到一岁呢，就老男人了？那你是什么？"

"我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路致远得意地扬起下巴，咧开嘴笑了。这个动作让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但发紫的嘴唇和凹陷的眼窝还是暴露了他的虚弱。他的笑声很快变成一阵咳嗽，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像风中摇曳的芦苇。

关翊景连忙扶住他，另一只手去拿床头的止咳药。等咳嗽平息，他发现路致远的掌心多了一抹刺目的红色。他的心脏猛地一沉，却假装没看见，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那只冰凉的手。

"你就嘴硬吧。"关翊景低下头继续削苹果，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水果刀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将苹果切成均匀的小块。

"你怎么就知道我嘴硬？"路致远突然坏笑起来，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说不定还有地方更硬呢。"

"你就贫吧！"关翊景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手里的水果刀差点打滑。

他切了一小块苹果，直接塞进路致远嘴里，堵住那张不饶人的嘴。苹果的汁水顺着路致远的嘴角流下，关翊景用拇指轻轻擦去，指腹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太凉了。

窗外的风声更大了，拍打着玻璃发出"砰砰"的响声。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寒冷像一把钝刀，一寸一寸地凌迟着人们的耐心。楼下花园里的长椅积了厚厚的雪，再没有人去坐了。

路致远裹着毛毯，慢慢挪到关翊景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监护仪的滴答声成了最忠实的伴奏。

"翊景，你还记得吗？"路致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去年的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关翊景点点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也是这么冷，他路过公园时看见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独自坐在长椅上，背影孤独得像一座孤岛。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斑斑点点的阳光，仿佛将他囚禁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鬼使神差地，关翊景走近，从此再也没能离开。

"记得，当然记得。"关翊景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路致远冰凉的手背。他的手心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拼汽车模型时留下的。

路致远低着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真想再去坐一下公园里的那张长椅，再吃一碗牛肉粉。"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念，"那家的汤底特别香……你记得吗？"

关翊景的喉咙发紧。他当然记得。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关翊景紧了紧手臂，声音有些发抖，"天天去都成。我们可以把那家的招牌菜都点一遍。"

路致远沉默了一会，声音更轻了："但是我好累啊……怕没机会了。太冷了……"

"别胡说！"关翊景猛地转头，却在对上路致远平静的目光时哽住了。那双眼睛太过清澈，像是已经看透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熬过冬天就是春天了，会回暖的，会好的。"

"我要是没熬过去呢？"

"不会的。"关翊景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路致远轻轻"嗯"了一声，头在关翊景肩膀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处的倦鸟。

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雪花轻轻拍打窗户的声音。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关翊景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惊醒肩上的人。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上——那是他们去年在病房里拍的合照。照片里的路致远笑得灿烂，完全看不出是个病人。而现在，他的重量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睡了吗？"关翊景极轻地问。

没有回应。只有监护仪发出的规律"滴滴"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关翊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去路致远额前的碎发，在心里默默许下一个关于春天的承诺。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世界染成纯净的白色。在这片寂静中，他仿佛听见了遥远的未来——冰雪消融的声音，草木抽芽的声音，以及路致远站在阳光下，笑着唤他名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