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凉意渗入骨髓,关翊景撑着黑伞立在墓园甬道上。
青苔在石板缝隙里悄然生长,蜿蜒的纹路像极了陆致远笔记本上未完成的诗行。
他指尖捏着牛皮纸袋,里面的小蛋糕还带着余温,顶层点缀的草莓被油纸压出褶皱,渗出几滴殷红的汁液。
墓碑上的照片里,陆致远歪头笑着。
暮春的雨丝缠着荼蘼残香,关翊景的伞骨在墓园石阶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他蹲下身时,裤膝盖处洇开深色水痕,怀中护着的草莓蛋糕却半点未湿,风衣下摆扫过潮湿的泥土,他用袖口仔细擦去碑面的水珠,露出镌刻的生卒年月——生命永远定格在二十五岁的春天。
“生日快乐。”他的声音被风撕碎,混着远处的松涛簌簌作响。荼蘼花斜倚在墓碑凹陷处,雪白花瓣沾着雨珠,像极了那年陆致远在医院走廊打翻的牛奶。
那时少年裹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发梢还挂着点滴药水的寒意,却固执地把最后一颗水果糖塞进他掌心,甜腻的气息混着消毒水味道,成了关翊景记忆里最特别的味道。
记忆突然漫过心头。陆致远总爱用尾音上扬的“翊景哥”来讨要零食,杏仁饼碎屑沾在嘴角,被阳光镀成细碎的金箔,在病房玩着笨拙的猜字谜游戏,笑声撞在苍白的墙壁上,碎成关翊景珍藏的星子。
“今年城南的荼蘼开得早。"关翊景将花枝斜倚墓碑,露水顺着花瓣滚落,在“路致远"的"远"字上碎成星芒。
他记得去年此时,路致远蜷在病床上,用治疗后颤抖的手指画花圃设计图:“要绕着长椅种,这样我们晒太阳时……"
尾音被呼啸的山风卷走。关翊景徒劳地按住被掀起的图纸复印件,牛皮纸边缘已磨出毛边。
墓碑旁的蒲公英突然四散纷飞,他错觉那是路致远惯用的铅笔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你说过荼蘼谢了春天就真的走了。”关翊景将蛋糕摆在碑前,塑料叉子在包装盒上划出刺耳声响,“可我觉得,你把春天永远留在我这里了。”
他伸手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指腹抚过凹陷的笔画,仿佛能触到陆致远写字时的温度——那是他们初次相遇时,少年在便签纸上歪歪扭扭写下的自己名字。
风掠过荼蘼花枝,残瓣落在蛋糕上,像少年最后那封未寄出的信。
关翊景摘下眼镜擦拭雾气,镜片后的眼睛映着墓碑上的倒影,恍惚间,陆致远又站在开满荼蘼的院墙边,笑着朝他招手,而现实里,只有细雨无声地浸润着墓碑前那抹纯白。
“小远,二十六岁快乐。"他拆开蛋糕盒,奶油因颠簸微微倾斜,像张哭泣的脸。
手术前夜为路致远手术结束准备的草莓放在冰箱冷冻层,此刻在蛋糕上红得刺目。关翊景点燃蜡烛,火苗在雨中挣扎着扭动,将墓碑上的生卒年月照得忽明忽暗。
恍惚间,他听见熟悉的轻笑。那年深秋在福利院阁楼,路致远把偷藏的蛋糕分他一半,奶油蹭在鼻尖像团雪。
“关翊景——"少年拖着长腔唤他,眼尾漾起狡黠的纹路,“你要活的比我久,替我庆生哦——"
雨水混着烛泪在蛋糕上蜿蜒。关翊景徒劳地擦拭墓碑照片,相框玻璃下的路致远永远停在二十五岁的微笑。
他忽然掏出随身带的录音笔,暴雨中反复播放那段偷录的语音:“哥,城南的花开了记得录给我..."电流杂音吞没了尾音,像命运残忍的休止符。
荼蘼花瓣在风中片片凋落,关翊景终于蜷缩着痛哭出声。
雨幕深处,他仿佛看见路致远穿着病号服站在花丛中,指尖拂过每一朵将开未放的花苞,转过身来时,嘴角的血渍比草莓还要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