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研究院昼夜不停地忙了四五天,终于把这趟景昭帝陵清算干净,全都搬回了实验室。
帝陵出土文物一百二十三件,由于常年密封,又没有丝织品,所以保存近乎完整,文物修复没有难度,很快就可以送去博物馆了。
可文物修复这方面的总负责人沈映却消失不见了好几天。
虽说这项目和他没关系,消失也无可厚非,但整个研究院就只有谢芷是他的学生,和他主攻方向一致,他这么一消失可就苦了谢芷。
可怜的谢芷在连续熬了四五个晚上之后又累又困,宛如丧尸,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
可她都这样了,竟然还能在回家路上遇到坏人。
“谁在那里?”
谢芷登时头脑清醒。
这张脸,分明是当时在墓里险些杀了那盗墓贼的变态杀人犯!
——还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
谢芷来不及细想,极速转身拔腿就跑!
“你别跑!阿芷!”谢璃急了。
不跑是傻子!
谢芷肾上腺素飙升,吓得三魂都没了七魄,可跑着跑着却发现前面也有人。
奶奶的,还是团伙作案!
谢芷心一横,决定解决一个是一个,于是她积蓄全身力量,像斗牛一样奋力一撞——
“呃……”
对方一声闷哼,和她一起摔倒在地。
谢芷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连忙爬起来,毫不掩饰地惊讶大喊:“沈主任!怎么是你!”
被她撞倒在地的居然是沈映。
四天没见,沈映看上去像是特意换了件西装内衬的白衬衫。
他肤色白,白衬衫很衬他,乍一看比明星还好看,结果被她这么一撞,什么明星天仙的通通都被摔在泥坑里——雪白的衬衫在地上打了个滚,铺上了几块不均匀的脏污。
不过沈映已经没心情计较衣服脏不脏了,只捂着胸口痛呼:“内伤,这是内伤,救驾……”
“对对对不起。”谢芷再也顾不上其他,起身去扶他起来。心道她和沈主任好像八字不合,每次遇到他都要刺杀他一次。
正巧谢璃在此时追来,看他二人疑似手挽着手,顿时怒火中烧:“沈时熙你还要不要脸,你放开她!”
沈映玩味地看了一眼谢璃,和谢芷正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笑吟吟道:“我就不放,你要怎样?”
“我杀了你!!”
谢璃心底的怒火猝然如火山爆发般直冲天灵盖,杀气腾腾地往前冲。
“你你……你别过来,你再动我就要喊人了。”谢芷缩到沈映身后,一双眼泪眼婆娑,通红朦胧,恐惧已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
谢璃顿住脚步,杀气褪去,无措地伸出手,“阿芷,我不是要伤害你!”
他一张口谢芷就更害怕了,又往后缩了一下,可怜兮兮的:“沈主任……”
“他说的没错。”沈映的声音也柔和了下来,“他只会想伤害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大可以放心。”
谢芷:“……”
哇噻,被安慰到了呢。
短暂的无语过后,她还是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问:“他……他也是你那个年代穿越过来的吗?”
沈映用余光瞥了一眼谢璃,淡淡地说道:“是啊,但我从未想过,谢家最锋利的杀人刀,竟然也会拜倒在温柔乡里。”
谢芷眨了眨眼睛:“温柔乡,你说的是我吗?我也是你们时代穿越过来的?”
她不是傻子,谢璃已经表现得太明显了,让她不得不怀疑。
沈映轻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有无数个答案,却没有一个是能回答谢芷的。
谢芷还想再问,但此时前方正巧有车灯闪烁,是末班公交车即将进站。
沈映拉住她衣服袖口,难得正色地说:“人生最大的幸事就是不知道,谢芷同学,回家吧。”
谢芷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应下,“……好,我听你的。”
她迟疑地走上公交车,隔着车玻璃,就见谢璃朝她跑来,却被沈映伸手拦在原地。
这个人眼神中的关心和急切,不像假的……谢芷闭了闭眼,摇了摇头不再去看。
真是困疯了,居然能相信变态杀人犯的眼神?她对天发誓,她这辈子都不会和疑似反社会分子有任何联系。
绝不会有!绝不!
“还没看够?”
地面上,沈映松开桎梏着他肩膀的手,看好戏似的打趣他。
谢璃呵呵冷笑,“要不是看在阿芷的面子上,你早被我大卸八块了。”
说完就要走。
“等等。”沈映叫住他,“不请我喝杯茶吗?就去乾坤舍。”
乾坤舍是一家古玩店,开在云阳市考古研究院的两条街之外,平时名不见经传,但沈映却知道,这就是谢璃在云阳的窝点。
谢璃愣了一瞬,旋即自嘲一笑:“难为你能查到这个地方……皇帝陛下。”
乾坤舍罕见地开了灯。
古风古色的昏黄灯光下,沈映终于在这一世,真真正正地又见到了谢璃的脸。
谢璃长得不丑,只是眉宇间常年不散的凶悍盖住了他本来的面目,和上一世一样讨厌。
但此刻他正穿着藏蓝色的手工西服,还算人模狗样,看着顺眼多了。
“你特意守着谢芷,就为了堵我?”谢璃鼻孔朝天,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啧,还是不顺眼。
沈映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当然要来找你讨要。”
这高高在上的命令式语句!
谢璃一想到这人前世抢去了皇位就浑身难受,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怒吼道:“您还当您是那高高在上的陛下呢?你敢自己送上门,我没当场杀你你就该烧高香拜祖宗!”
沈映没有坐下,也没有动,只是笑了一下——这种笑不是嘲笑,也不是无所谓的笑,而是确确实实听到个笑话被逗笑的笑。
“我倒是有祖宗可以拜。”沈映笑意盈盈,“但你,可没有了。”
“沈时熙!!!”
谢璃暴脾气直冲天灵盖,当场掀了茶桌,茶具和茶水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永安六年,景昭帝诛谢氏全族。
当年的京都对谢氏来说就是人间地狱,整座皇城血流成河,流尽了谢家的血,不在京中的谢氏残部也流放到西北荒漠。可这还不算完,景昭帝甚至还下了一道圣旨,称谢氏罪族死后不设牌位,不立祠堂宗庙,断血脉禁传承,要天下再无谢姓,可谓是阴招用尽。
一位治国严明的皇帝,宁愿留下暴君的污点,也要用最雷霆的手段将谢氏抹杀——这是少年帝王滔天的恨意,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恨谢家恨到这种地步。
而千年后,他们两人竟然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地点再次相见——
真是太荒谬了。
沈映堪堪往后退了一步,免得被溅上茶水,顺便凉飕飕地说:“千年以前,你们谢氏自称天下第一豪门,倾全族之力去扶持我那废物的太子哥哥,你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是愚不可及,连偷东西都是当着失主的面偷。”
“闭嘴!”谢璃无能狂怒,狠狠地瞪着他,“以前只是你运气好而已,沈映,你现在挑衅我,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沈映笑得更瘆人:“杀了我?这可是法治社会,现在警局的缉凶手段可比一千年前高明太多了,但凡你敢犯罪,你孩子都考不了公,诶,你知道考公对新时代的小孩有多重要吗?我劝你回头是岸,趁着还没干坏事多念几本佛经,否则你一定会一无所有的。”
“你你你……!”谢璃哑口无言,又觉得很荒谬,“我用你给我普法,你才是最大的封建余孽吧。”
成功把人惹炸毛了,沈映却笑得从容:“所以,把掌心玉还给我,这是你回头是岸的第一步。”
谢璃怒道:“那是你的吗?那是阿芷留给我的。”
沈映盯着他许久,忽然沉默了。
上一世,这的的确确是谢芷临终前交给他的遗物,那傻姑娘死时满脸鲜血,话都说不全,还要嘱咐他转交给谢璃。
沈映的心却没有被任何左右,仍然气定神闲:“不,我了解你,你是死士,能让你冒风险办的事,绝不会只是因为谢芷。”
“……”谢璃表情越发扭曲,手上也攥紧了拳头,骇人的阴鸷爬上眉间。
只听沈映顿了顿,郑重地上前一步:“谢璃,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
谢璃下意识后退一步,沉默了很久,才心虚地扯着嗓子大喊:“告诉你大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要杀了你!”
说完,他的目光骤然冷冽,拔出立在墙上的短刀,面目狰狞地向他刺了过来。
宁可杀人也不愿意说出掌心玉的真相?
寒刃闪在眸中,沈映却只是冷冷地盯着,冷如千年不化的雪山,竟是一动不动。
下一秒,短刀相接的铮然轰鸣声响彻古玩店,空间狭小,震得人耳朵发麻。
“褚尧,又是你!”
见到褚颢昀拿着在墓里就见过的制式短刀站在那,谢璃气的七窍生烟,“你们这对奸夫……奸夫,我真服了,是你们杀过我,我还没找你们寻仇呢,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沈映见到是他,方才还冰凉一片的眼睛慢慢柔和下来,虚情假意地捏着嗓子:“褚警官救命啊,他绑架我,我害怕。”
这个害怕说的极其没有感情,一点都听不出害怕,偏偏褚颢昀满脸担忧。
谢璃:“……???”
这沈映刚才还端着一副帝王风范,一举一动一字一句皆是不怒自威,要不是他天生脾气暴嗓门大,就真要被沈映压下一头了。
结果现在,纵横俾阖的陛下瞬间变身娇弱小白花,狗仗人势的,好像马上就要嘤嘤嘤出来了。
谢璃:“……”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心死了,没看错。
他表情逐渐扭曲,却也渐渐明白了一个事情,略带不确信,一字一句地问:“褚颢昀,你真不知道他是谁吗?”
“只是同一张脸而已,但他和谢芷一样,都没有记忆。”褚颢昀见怪不怪,刀尖直指谢璃,声音冷到极点,“我说过,你要是敢动他,我一定会再杀你一次。”
沈映附和地点头:“说得对,说得好,说得妙!”
谢璃:“……”
冷酷无情的杀手疑似被气疯了。
哥们?
咱俩到底谁是反派啊?
我干啥了??
忽而,警笛声响彻夜迹,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谢璃再也管不得那么多,弓起腰想跳到窗台上,可褚颢昀哪里能让他如愿,一刀挥砍过去。
这一刀用力太猛,谢璃虽然不会疼,但真让这一刀下来,他的胳膊就没了,所以只能回过身来躲刀,转身一记猛踹正中褚颢昀胸膛,将人踹的后退了几步。
看似是他占了上风,实际却是被切断了逃跑的路线,再无退路。
眼见支援警车越来越近,谢璃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脚踢倒窗边的柜子,掌心玉随着柜子掉落,他瞅准时机,挥舞短刀,像打高尔夫球一样打出掌心玉,“给你就给你!滚开!”
小巧黑影掠至眼前,褚颢昀抬手去接,握玉在手,眼都没有眨一下。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二人对准度、力道、时机的把控堪比电影特效,可惜只有沈映这一个观众,还是个看腻了的。
褚颢昀冷冷道:“滚吧。”
“我呸!”谢璃非要找回点场子,“东西我已经用完了,就当小爷赏你们了!”
说完,跳窗而走。
褚颢昀和他打了两辈子,知道这小子难缠得很,也懒得去追,只痴痴地望着沈映问:“你没事吧?”
沈映摇了摇头。
“那你身上……?”褚颢昀看着他这一身土点子,疑惑发问。
沈映无奈道:“这是谢芷搞的,不过我也没想到褚警官这样聪明,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褚颢昀轻咳了两声,张口就编:“他在墓里偷盗文物,我蹲了他好几天,可惜又让他跑了。”
“那我们……”沈映好不容易有时间和他独处,不想再说这些话,只试探性地问他,“之前答应的那顿饭,褚警官赏个脸吗?”
“好啊!”褚颢昀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