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陵市,机场。
飞机降落在渝陵机场,勾起一道完美的落地线。
等托运行李的候车大厅里,沈映吊着固定的绷带,用骨折的左手手肘拄着塑料凳子,左手吊儿郎当地捏着一枝燃烧着的玫瑰花茎,右手唰的一下往上扫,红黄火焰瞬间变成一朵娇艳欲滴的血红玫瑰花。
“哇!”
“好厉害啊!”
“太帅了!”
旁边两个小姑娘瞬间喜笑颜开,直呼厉害。
拎着两个大号行李箱回来的褚颢昀愣在原地,半晌后,一脚把箱子踢到沈映面前。
“嗷——”
沈映捂着膝盖痛呼。
褚颢昀悠哉走上前,握住箱子扶手,眼神宠溺地要溢出水来,“沈主任,打人是我的专业领域,这个力道根本就撞不到你,别装了。”
“别吃醋了,这是给你的。”
待人走到近前,沈映彻底摊牌了不装了,用没受伤的右手递上玫瑰。
“哇!!!”
“啊啊啊!!”
两个小姑娘笑得更开心了,比刚才开心多了,仿佛像开水壶烧开了正在轰鸣。
沈映:“……”
咱们陛下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大跳,原来现在的小姑娘喜欢这样的?!
褚颢昀在尖叫声中接过玫瑰花,不嫌事大地凑过去,撑在塑料凳子上,弯腰低头,正好落在他耳畔,裹挟温热气息轻笑:“当着我的面勾搭别人,回去怎么和我交代?嗯?”
四目相对,沈映脸红气喘,却丝毫不退,反而是挺身迎了上去。
“亲一个,就当交代了。”
他探头向前,褚颢昀却有些颤抖了。
这张肖似故人的脸逐渐贴近,心跳相贴间,褚颢昀的眉头越皱越深。
这一瞬间,上一世拔刀相向时的绝望、在边疆接到立后圣旨的愤怒、得知亲族全灭的痛苦接踵袭来,褚颢昀忽觉心跳加快,头疼欲裂。
完了,他和原来的沈映隔阂太大,对这张脸下不去手了……
可褚颢昀并不想让沈映知道这一点,只能直起身子,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含笑道:“不亲了,正事要紧。”
正事?
又在克制?
切!
沈映撇了撇嘴,狠狠发力把箱子踹到他面前,没好气地说:“走就走,赶紧订票,渝陵古城是西南大热的景点,据说要提前预约,订不到票今天晚上就住标间,不,住两间!”
“沈大主任的算盘可打错了。”褚颢昀自信满满一拍胸脯,“你男人是什么身份,区区两张门票而已,保证你今晚跑不了。”
沈映扯了扯嘴角。
这人公共场合说荤话脸不红气不喘的,让他打心眼里叹服。
而短暂互相问候过后,没头脑和不高兴就走出了机场。
可怜的褚颢昀一个人拎两个行李箱,胳膊弯还挎着背包,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伺候他的小男朋友。
机场外,黑色劳斯莱斯稳稳停靠。
司机戴着白手套恭敬地接过行礼,把两人迎上车,赔笑道:“两位少爷坐稳了,我们这就去渝陵古城。咱们这的渝陵古城,其实就是一座古代的县衙遗址,是谢家第一代家主谢恩隆办公过的地方。想当初,一千多年前,谢恩隆草根出身,却一战成名官拜丞相,连带着把谢家也变成天下第一世家,史称渝陵谢氏!可惜盛极必反被抄家灭门了,谢家没了之后渝陵也跟着没落,只剩下这一个古代县衙的遗址。”
司机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路的渝陵历史,褚颢昀从小听文科课就头疼,现在左耳听右耳出,正殷勤地给沈映当枕头用。
而沈映则听到谢家就犯恶心,听着听着就晕车了。
一直到目的地,沈映才被叫醒,晕乎乎地走到了检票口。
检票、过闸机、入景点……沈映用仅存的健康手伸了个懒腰,站到古县衙的入口处,轻声说:“在谢恩隆官拜宰相之后,这座县衙就跟着荒废,但谢家传承了百年,每一代后人都会出重金修缮这座县衙,以至于留存到了千年后的今天,我早该想到这里有问题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
“让一让!让让!”
“别挡路啊!”
褚颢昀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好几波人撞开了,好容易回到沈映身边,就对他瘫了摊手,“现在问题是游客太多了,我们想在这里找东西是难上加难。”
“那就不找了。”沈映笑意盈盈,向门口歪了一下头,“走走走,旅游去,那边有导游讲解,蹭一个去。”
“你,蹭导游?”褚颢昀狐疑地看着他,似乎在怀疑某人的大学文凭是不是买来的。
沈映却异常坦荡,拉着他飞奔向导游,跟着旅游团进了正厅。
县衙的正厅挑高近六米,高大气派,沈映毫无心理负担地走进去,就看到门边的展柜里正放着一个铜制的印章,印章旁正放着一张纸,记录印出来的朱红色图样。
一对小情侣正围在展柜旁边,男孩好奇地问:“这印章怎么是个大乌龟,看着好low啊,印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天呐,这种九品芝麻官的县衙也配收钱,太低端了,这破地方到底有什么可逛的。”
“啊!”沈映接受不了他随随便便侮辱文物,当即凑上去看,“忍不了了。”
只见这官印是方柱形橛扭式样,上方手握处做成了憨态的乌龟形状。它自被制出来就灌注了无上的权利,朱红一蘸,定人生死,却没想到千年之后竟然能被现代人嘲讽一番。
——若是它的主人知道,恐怕要气活过来。
女孩神色尴尬,“你别说了,小点声,这么多人呢。”
沈映挑了挑眉,开了麦:“小伙子,我给你普及一下历史知识。在一千多年前的景炀帝时期,京都高官都被世家大族垄断,寒门子弟只能任一些无关紧要的官职,庶民出身只能当九品县官。可即使是被你看不起的县官,也要寒窗苦读十几年,从十万人里选出一个来,比现在的考公还激烈好几倍——你这么看不起县官,是已经考上了吗?”
“……”男孩被说的脸红,直接破防了,“不是你谁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映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单手一拍胸脯,“我,云阳大学考古系教授,云阳市考古研究院副主任,这整个县衙都是我同事发掘的,况且我还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连忙捂嘴,差点把“我还是景昭帝本人”给秃噜出来了。
而后在所有人迷茫的目光中,沈映用能活动的右手拦住褚颢昀的胳膊,坚定地说:“我还是文物顶级收藏家褚先生的男朋友。”
褚颢昀:“……”
那一对小情侣:“……”
他们下巴都惊掉了。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要蹭的导游也关了麦凑过来听讲,科普大师沈映一整个骑虎难下,被架在了那。
不过沈大主任确实不是一般人,人越多他越兴奋,当即狠狠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至于歪歪扭扭的字,那是九叠篆,大家来看,九叠篆是以小篆为基础,书写时笔画反复重叠,屈曲平满,折叠蜿蜒,又是左右对称,是古代工艺的集大成者,充分体现了古代工匠精湛的技艺。”
“好!”
“讲的太好了!”
“不愧是考古教授啊,知识储备太高了!”
那女孩赶紧把男孩拎到一边去,小声叮嘱:“你没文化就少说话,闭嘴好好听!”
男孩挠了挠头站到一边去。
“再讲讲,多讲点啊。”
沈映连连摆手,决定把舞台留给靠讲解吃饭的导游。于是在游客们疯狂的起哄声中,沈映潇洒转身,做了一个装逼成功的结束动作,拉上褚颢昀就跑。
褚颢昀笑得乐呵:“沈教授讲的挺好啊,怎么落荒而逃?”
“你可别笑话我了。”沈映笑得眉眼弯弯,“别看我讲的津津有理,其实这官印的制式不是完全按照景国官方要求做的,是……”
说到这里,沈映笑容突然消失。
还没等褚颢昀问出来,就见沈映面色凝重地跑回刚才的展柜,骨节分明的手指慌乱地想要扒开玻璃,仔细看了一瞬,惊愕抬眼道:“景炀帝时期,乌龟是七品以上才能使用,渝陵县衙品级不够,不能用龟,这是私印,这不是朝廷统一制的。”
褚颢昀活了两世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闻言也凑上来,轻声说:“谢恩隆从九品县官做到宰相,什么没见过,就算要仿制也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啊,这印鉴上的刻字又确确实实是‘渝陵县印’四个字,完全没有逻辑。”
周围的游客早就四散开了,只剩他们两个,空气静得仿佛要凝出冰晶。
沈映盯着官印下面的一行小字,恍然读出来:“出土于谢恩隆墓。”
褚颢昀瞬间了然:“原来是被谢恩隆带进了棺材里,考古人员宁愿相信自己学的知识有问题,也不会怀疑谢恩隆会仿制自己的官印,所以就给送到渝陵县衙展览了。”
“那么褚警官,现在问题来了。”
沈映歪头指了官印一下,“现在有两种办法,第一个,联系渝陵警方和考古官方,公对公走形式,走个几天,把印鉴借走,再研究谢家要做什么。”
褚颢昀挑了挑眉,“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办法。”沈映夸张地比了个抡大锤的造型,“我八十!八十!八十!我砸烂它,我学那个武功高强的中二剑客,八十!八十!就来个先斩后奏,先把正事办完,然后就回去让主任分尸泄愤!”
褚颢昀:“……”
骨折了还能犯病,狂犬病毒还是太顽固了。
好在警官理智尚存,端起双臂,淡定从容地评价道:“看来我是时候调去干狱警了,将来一定多给你发一卷手纸,行使男朋友的特权。”
“……”
沈映愣了一会儿,才道:“谢谢您。”
褚颢昀客气地说:“不客气。”
轰隆——
不等沈映说话,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倒塌声,就像无数巨石砸向地面一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紧接着是县衙深处游客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叫声此起彼伏,扣人心弦,现场登时陷入到大片混乱中。
沈映和褚颢昀所在的县衙门口开始有游客向外逃,褚颢昀费劲巴力地拦住了一个出逃的游客,快速地问:“麻烦问一下,前面怎么了?”
那游客活见鬼了一样,指着后面,颤抖着说:“监狱那边有个人,看着看着突然进到警戒线里面,用手把石头墙砸出了一个大洞,像鬼似的可吓人了,你们也快跑吧!”
“用手砸石头墙,还砸出了个洞?”褚颢昀惊呆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那些没有痛觉的物种干的。
他刚想追过去,却又犹豫着回头看向沈映,“这里太危险了,又有谢家的死士在,我先送你出去。”
“不行!文物重要。”沈映坚定地看着他,“你现在就去。”
“……好。”褚颢昀懂得他的心思,也不再犹豫,拔腿就往县衙深处去。
看着他走远,沈映后退几步,撑到放置官印的展柜前站定,可下一秒,他就呆在了原地。
面前站着的,是那晚的中二病剑客。
他的中二病还是没治愈,仍然带着黑面具黑帽子黑斗篷,手里拿着一柄类似cosplay的长剑,正直勾勾地盯着官印。
而他看向沈映的目光冰冷异常,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