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的动物都是有标记的。
检疫过后，主人一般会用剪耳钳或打孔枪才给健康的动物做标记。
徐术刚放下的打孔器是给羊用的。
黎星尽量冷静，瞥了眼桌上的检疫标签，问他：“消毒了吗？”
徐术笑得阳光灿烂，“小羊比大人干净。”
她就知道没有。
黎星叹了口气，在架子上找了找，找到一瓶未开封的酒精。
“坐下，亡羊补牢。”
徐术想说不用，看了眼黎星的脸色，乖乖在长条凳上坐下，他的牙藏在唇后，但嘴角的弧度藏不住，“你担心我？”
“嗯”，黎星用了些力气蘸酒精，把针抽出一些，均匀的擦上酒精，再推回去给另一边也擦酒精，来回几次他的耳洞也被酒精反复穿过了几次。
刺痛让他原本薄透的耳廓开始红肿，徐术的脸也带着微红。
他盯着黎星，舍不得眨眼，“肯定没事，因为羊很健康。”
“羊跟人不一样！”
黎星心中气闷，攥着棉签的手用了点力气在他的伤口附近蹭，听到“嘶嘶”的抽气声才满意。
“有些疾病就是这样不讲究传染的，你不能跟动物混着用这些，羊扛得住的寄生虫，你未必可以！”
徐术配合的点头，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疼。”
黎星放下棉签，“知道疼就好，吃了教训才会改。”
“我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徐术追着她保证，刚穿了针的耳朵一直对着黎星晃。
人无语的时候总不免想笑。
黎星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伤口别沾水，七天后如果不出问题，我就送你。”
得了她的话，徐术瞬间露出满足的笑，“肯定不会有问题。”
他不再说什么羊比人干净的话，看出黎星心情不好，主动提出带她去看小羊。
“关心福利院的孩子们也在那边，除了小羊，你还能看到很可爱的小孩，如果你都不想看，牧场里还有一只小奶狗，它很可爱。”
徐术卖力的推销着，不时观察黎星的表情。
“去看羊吧”，黎星没忘记她来的目的，“小羊跟羊妈妈关在一个羊圈吗？”
听她提起母羊，徐术单纯的笑混进了复杂的情绪，他看了眼黎星，猜测乌赤肯定跟她说了什么，“不在，母羊护犊，今天有小朋友在，让母羊一起去太危险了。”
黎星没起疑心。
小朋友比较矮，羊的犄角和踢脚对他们来说是可能致命的危险，隔离开才负责。
小羊们在一片木头栅栏圈出来的草场里。
为了照顾小朋友，栅栏的圈很小，限制了小羊的活动，让小朋友能在栏杆外喂小羊，摸摸它们的头或者尾巴。
黎星到的时候，小朋友围了半圈，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嫩青草，叽叽喳喳的喂羊。
离羊圈稍远几米的地方站着几个大人。
其中打伞的那位格外显眼，今天的天气酷热，黎星穿着吊带都觉得闷，此人却穿着长袖长裤，连手都戴着手套，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来。
奇怪的人。
她转开眼，没注意到那人的眼神在下一秒落在她身上。
青绿色的裙子材质轻薄，随着微风改变形状，显得她身姿袅袅，外头披的白纱像是一块薄冰，裹着绿色的青瓜，尽显夏日清凉。
连她透亮的白皙皮肤在他眼中都成了冰过的颜色，看的他对暑气更加难耐。
林南的喉咙越发干渴，想来一杯冰镇青瓜汁降暑。
他扭过脸，看向羊圈。
但有这些小崽子在，为了维护他的形象，无论如何也不能先走。
林南面上微笑，心里头厌烦极了，羊有什么可看的，这么热的天气他们竟然能坚持站在这一个小时！
有人中暑就好了，只要有人中暑，他就能立马回到凉快的空调房去。
“啊！”有孩子叫了一声，林南立刻看了过去。
结果只是两只羊同时在争他手上的草吃。
林南失望的撇开眼，身侧的福利院员工还在没眼色的夸赞，像一只赶不走的苍蝇嗡嗡叫。
“林先生真是心善，没有您的话，这些孩子可能这辈子也没机会来牧场里看小羊，您还随时注意着孩子的情况，这么热的天亲自来看护他们，跟那些只出点钱就想买名声的人一点都不一样，我看的出来，您是一个真正的善人！”
闭嘴。
林南心中狠狠骂道，如果能选，他也想躺在空调房里，花点前就买一个慈善富豪的名声。
可恨他不够有钱，才需要站在这里听这些废话！
放空的视线中闯入一抹绿色，林南的视线理所当然的挪了过去，再次陷入夏日干渴。
干渴的滋味他很熟悉，并不是一杯水就能缓解的。
林南需要一个空旷无人的房间，一个能让他完全放松的地方，脱下这身累赘，释放烦恼，躺进晒饱了太阳的棉被里。
只有那样，他时刻紧绷的身体才能获得片刻休息。
回忆昨晚睡眠的时候，林南有片刻的松懈，福利院员工的手险些拉到他的手臂。
“您之前说得资助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孩子们都很听话，他们喜欢学习，去到新家庭也不会闹脾气。”
林南险险躲开他的手，面上礼貌微笑。
“你知道的，有几个朋友在跟我一起商量这件事，我要为孩子们的未来考虑，等他们给我确定的答复我才能继续跟你沟通。”
“是我太急了，期待您的好消息，关心福利院中还有许多这样的孩子，我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能这么幸运，但我希望尽量多的孩子能获得好运，重新拥有家庭……”
福利院员工絮絮叨叨的话让林南不耐烦，他盯着远处那一抹绿色的身影，随意找了个借口打断话。
“不好意思，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朋友，离开一下，小朋友这边就拜托你照顾了。”
不等福利院员工客气的话说完，林南就迈开腿，朝着绿色走去。
徐术比黎星更先发现。
他嘴上给正在摸小羊的黎星介绍着羊的情况，眼神警戒的看向走来的人影。
作为牧场主，他当然认识林南。
听说他是此次活动的资助人，还经常去大都市的各个孤儿院做义工。
林南本人却很奇怪，不但大热天穿着极端保守，还讨厌与人肢体接触，和小孩子接触的时候也全程戴着手套。
徐术当然不想他接触黎星。
“小黎，你想不想喝羊奶？”
黎星才刚摸到毛茸茸的小羊，羊毛比成年羊要柔软一些又比猫咪的硬，介于两者之间，奇异的好摸。
她正起劲，对羊奶没有半点兴趣。
“不想，才十天的小羊竟然这么大，我还以为这些小羊都足月了呢！”
“足月的羊羔能吃豆饼，哪用这么精细的喂嫩草。”
黎星扭过头，看到那个怪人，又扭了回来。
林南完全不生气。
他甚至想长出一口气。从早上开始，他耳边就没清净过，先是孩子再是多嘴的员工，现在终于安静了。
安静让林南对黎星的印象更好。
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摸那只小羊，仿佛连夏日的闷热都没那么难耐了。
可惜总有不识趣的人在。
他才看了几分钟，徐术便打断他，“林先生，孩子们正期盼着你跟他们一起玩呢。”
远在羊圈另一头的小朋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带到了这头，团团围了上来。
跟离群的鸭子找到鸭妈妈似的，一见到他，叽叽喳喳的贴在他身边。
离他最近的两个下意识拉他的手，徐术来不及往上缩，刹那间呼吸加速，被衣物包裹的身体寸寸发麻，像是有无数只毛毛虫同时爬在他身上，恶心又难以动弹。
“怎么了？去找李阿姨吧，嗯嗯，小羊很可爱，去找李阿姨带你们玩。”
他嘴里机械的说出这些话，脸上挤出来的笑像是面具。
徐术嘴角的笑容高了几分，趁机挤到黎星身边，“小黎，这的人太多，嫩草没了，你跟我一起去拿点嫩草回来给小朋友们分吧。”
黎星也被小朋友团团围住。
孩子们的心是单纯的，喜欢美好的事物。
聚在黎星身边就像是本能一样，徐术甚至看到刚刚陪小羊一起打滚的孩子偷偷在裤子上蹭脏了的手掌，然后凑到黎星身边，“姐姐，我能跟你一起喂小羊吗？”
他的心都因为这幕软了。
徐术蹲下，跟小朋友平齐，“哥哥能不能跟你们一块喂？”
他像个大孩子，顺利融入到小朋友里，没一会就把所有小朋友的视线吸引走了。
黎星拎着剩下那些嫩草分给他们，顺手帮散开头发的小女孩编了辫子。
小姑娘盯着她，眼神都直了，拉着黎星的裙摆不撒手，“姐姐，你是仙女吗？你好漂亮！”
孩子的夸奖太真诚，黎星脸都热了。
“我不是仙女，等你长大了也会变得很漂亮。”
她抬眼，看到几个孩子中间像个电线杆矗立的怪人。
这人裹得这么严实，可能是对某种东西过敏，现在不想多接触孩子，可能是怕传染给小孩吧。
她推测着，晃了晃小女孩的辫子，道：“月月，你把那边的小朋友叫来好不好，姐姐带你们玩游戏、编辫子。”
身侧的小孩散开，林南得以重重的喘口气。
大脑获得充分的氧气重新开始思考，他看向孩子们跑走的方向，看到了熟悉的绿色裙摆。
柳条一样的腰肢晃动，带着裙摆在空中画出透明的花。
他的眼神几乎痴迷的看着飘动的裙摆，看着她浅笑的脸庞，这一刻，林南的思绪跟几分钟前的月月不谋而合。
“天使。”
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