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乐回到宿舍,反锁好门,把包裹丢在桌子上,盯着它看了一会,心情复杂得像面对一颗定时炸弹。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拆开包装——
红色的布料露了出来,金灿灿的流苏晃得他眼花。
真的是锦旗……
他捏住锦旗的边角,慢慢展开……
上面果然写着赫然醒目的大字——帅裂苍穹。
“???!!!!”
死小子,故意搞我吧?幸亏没在派出所打开!
不然「帅裂苍穹」一定会传遍整个京北警界!被人嘲笑到退休!!
罗乐感觉血压蹿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捏着锦旗的手微微颤抖,几乎想把这玩意儿直接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天响,他摁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
“几天了,你忙什么呢?!现在立刻给我滚过来!”
李达坤的咆哮声从听筒里冒出,罗乐本就在抖的手,一个不稳,差点把手机摔了。
罗乐把脸撇到一边,叹了口气,强行稳住了情绪:“我这四天一共问了7个老师,21个同学,5个食堂师傅,1个博物馆讲解员,2个活动领队。”
“李警官,每天的工作进展,线索简报我都在OA上发给你了啊!”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像是被他这番“数据汇报”怼懵了。
“让你在学校调查!你上博物馆干什么!”
“跟庄泽的线索,他参与的课外小组的发起人是博物馆的讲解员。”罗乐咬牙道。
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会,接着传来更加震耳欲聋的怒吼:“发什么OA!!你不会打电话啊?!你没电话用吗?!有事不会直接说?!明天上午给我滚过来!”
电话被挂断,罗乐看着黑掉的屏幕,缓缓倒在床上。
从案发当天到现在,他连周六日都没休息过,跑实验中学,跑博物馆,今天还坐公车去了郊区爬山!每天复盘汇总线索,累得像狗一样,还要被骂?到底是他错了?还是李达坤不会看OA!
发OA高效保密又利于保存,发OA也算是他的错吗?就因为没打电话通知李达坤点开OA?
还能不能讲点公道???
还有那个中学生,自己对他还不够好吗?!
帮他找车,给他刷漆,陪他吃垃圾食品,承受他的静电,忍受他各种令人窒息的知识暴击……结果呢……居然能这么玩他?!
帅裂苍穹?!
罗乐气得把锦旗狠狠地甩在地上,光滑的红缎在地板上摊开,金线刺绣的字迹闪着微光。
今天怎么这么背呢?罗乐的脑子嗡嗡作响,甚至有种直接摆烂的冲动。
忽然,他目光一滞,锦旗上面好像还有字……他愣了一下,弯腰把锦旗重新捡了起来,全部展开。
——星垂平野 帅裂苍穹
——送给助人为乐的罗警官
罗乐僵在原地,手里的布料轻飘飘地滑过掌心,带来某种迟来的、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温度。
这玩意儿乍一看是整活儿,可仔细琢磨……又不像是单纯的戏弄。
“哪个LE?”
“助人为乐的「乐」”
“星垂平野,帅裂苍穹…… ”罗乐低低地念了一遍,喉结微微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这句话涌了上来。
有点……热血,
有点……豪气,
有点……诗意,
还有很多点……帅。
某种情绪轻轻按熄了他满脑子的愤怒、羞耻、抓狂和委屈,甚至连李达坤刚才那通莫名其妙的嘶吼,都显得微不足道。
指尖在金色的字迹上轻轻蹭了一下,忽然就笑出了声,当警察有意思的时刻,他好像体验到了……
第二天上午,东城分局小会议室里,罗乐按照李达坤的要求「当面」「直接」地汇报调查进展。
“周围人对庄泽的评价都差不多。他不爱说话,不喜欢和人交往,看起来很普通,生活用品和衣食住行都节俭到有些苛刻。”
“怎么可能?”李达坤微微皱眉,“刘丽新每个月给他转2000元零花钱,一个高中生,至于缺钱?”
“他确实很节俭,在食堂吃饭挑最便宜的套餐,从不会超过20元,铅笔盒磨到脱了色,手机用的很老的型号,碎屏很久了都没换过。全身唯一值钱的行头是运动鞋,有懂鞋的同学说不超过200元。”
李达坤侧头安排:“苗川,你去查查他的钱都花哪了?”
“小罗,你继续说。”李达坤又转向罗乐。
罗乐斟酌了一番用词,缓缓道:根据我走访和观察到的片段,如果有样东西能吸引他、让他有感觉,就是——鸟。”
“怎么说?”李达坤的眼神凝住。
“我第一次注意到,就是发现庄萍死亡那天,他听到姑姑被杀的消息,几乎没什么反应。”
罗乐顿了顿,目光微敛:“但就在他上警车前,突然停了下来,抬起了头……”
“他在看天上的鸟。”
“这是面对喜好的本能,没有办法遮掩,就像你会不由自主地望向你喜欢的人。”
时间短暂地停滞了几秒钟……
李达坤别开脸咳了两声,又镇定地转了回来:“别跑题,年轻人,继续说鸟。”
罗乐:“更明显的是另外两件事。”
“庄泽和他的同桌孙世杰很少交流,但有一次,他主动纠正了孙世杰的笔记错误,还特意在本子上画了个圈。”
“我让孙世杰找到了那个笔记本,画圈的地方是——‘鸣禽的代表是猫头鹰’。”
“这有什么问题?”李达坤面露疑惑。
“鸣禽的代表是大山雀,猫头鹰是猛禽的代表。”罗乐停了一下,补了半句:“基础知识——”
李达坤摆摆手:“我不懂这些,你继续说。”
罗乐:“庄泽此前几乎不参加课外活动,但他报名了学校组织的户外观鸟活动。”
“自然博物馆的讲解员对他印象深刻,还介绍他加入了观鸟会,之后他参加了几次线下活动。”
李达坤皱眉:“做什么?”
“有的是科普活动,拍摄不同季节的鸟类,还有一些公益项目,比如给鸟搭窝。”
李达坤挑起眉:“鸟难道不是自己搭窝?给什么鸟搭窝?麻雀?喜鹊?”
“城市里的鸟很多,喜鹊和麻雀也不止一种。你说的麻雀,大概率是‘家麻’,但除了家麻,还有山麻雀、黑喉麻雀……虽然看着都差不多,但其实——”
“停!”李达坤果断抬手,“不用说这么细……”
罗乐识趣地收住,正色道:“除了麻雀和喜鹊,还有斑鸠,城市里常见的是珠颈斑鸠。”
“什么东西?”李达坤眼神茫然,彻底陷入知识盲区。
罗乐愣了一下,等等——
这表情,这神态,这微微的困惑感……怎么这么眼熟?这不就是自己当初面对「静电侠」时的表情吗?!
这段时间,自己在柯学、物理学、色彩学、材料学、生物学的连环暴击中,苟延残喘,受尽折磨。
现在终于轮到他给别人造成知识困扰了?!
这叫什么?知识的复仇!
罗乐调整了一下情绪,切换到「科普讲堂」模式:“珠颈斑鸠,脖子上有一圈白点,属于鸽形目,鸠鸽科、斑鸠属,和野鸽子是亲戚。
李达坤:“……”
“它们随遇而安,窗台、阳台、花盆,甚至空调外机都能随便搭窝,典型的半开放型筑巢习性。
再加上求偶期不受季节限制,属于全年可繁殖物种,所以能看到它们在城里自由恋爱,躺平生崽,被称作鸟界的——”
说到这儿,罗乐忽然有了一丝某人附体般的微妙快感,他微微停顿,给李达坤留下一个思考的空间,以铺垫最后带有哲学高度的总结词。
——“躺平之神……”
李达坤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他直直地盯着罗乐:“你刚刚说什么?”
罗乐没料到,李达坤的反应这么大,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躺平之神」。”
“不是这句!”李达坤提高了音量,“你刚才说它会在哪里搭窝?”
罗乐眨眨眼,说:“它们随遇而安,窗台、阳台、花盆,甚至空调外机都能随便搭窝。”
“空调外机!”李达坤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转身快步往外走。
“你会开车吗?”李达坤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罗乐。
“会!”
“开车,跟我去现场!”李达坤直接把车钥匙扔给罗乐。
罗乐懵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达坤刚才……是因为自己的“知识暴击”得到了什么破案灵感?!
这叫什么?
知识的救赎!
*
李达坤在庄萍家的阳台上站了很久……
屋内的血腥味已渐渐散去,窗台的花盆里堆积着泥土和枯叶,成为这个房间生命气息消亡的一部分。
“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李达坤喃喃道。
“修空调的孙师傅说,庄萍家的阳台很乱,空调外机边堆满杂物,可现在你看——”
罗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空调外机周围什么都没有,连灰尘都被清理干干净净。
李达坤打开窗户,伸手在外机旁的缝隙摸索一番,摸出一片脱落的羽毛。
灰褐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躺在他的掌心,只有指尖长短,边缘有些破损。他捏住羽管举在眼前,逆着天光,羽毛的脉络清晰可见,像是脆弱生命的图谱,承载着某种沉默的执念。
“我可能找到庄泽的犯罪动机了。”李达坤沉声道。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头儿,”电话那头传来苗川的声音,“我查到庄泽的交易记录了!您猜怎么着?”
“他的大部分钱,都捐给了两个基金会。”
“一个是候鸟及栖息地生态保护项目,另一个是野鸟救助会,两个加起来每月1000元,已经持续了两年多。”
李达坤扭过头看向罗乐:“庄泽不在乎别人,甚至也不爱惜自己,他只在乎「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