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发丝被方秉心攥着,松松垮垮延向后上方。
为了不让被抓着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回弹,云吉左肩不自然下垂伏低,又要保持一定距离方便捏肩,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姿势。
但他神情自若,好似感受不到扭转的身体带来的不适,只是安静地立在沙发背后,矢车菊般的眼眸满怀笑意地看着瘫进沙发里的方秉心。
肩颈肌肉被按压时会产生酸胀,云吉指尖轻柔的动作和魔法相呼应,正好消解了酸痛,得到舒缓。
等方秉心的肩膀得到完全的放松,云吉又保持着以头发为牵连的姿态绕回沙发前。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块丝制方巾,轻放至方秉心小腿外。
通体冰凉的方巾接触腿部时,方秉心瞥了一眼。
从手心捏着的一缕卷发延伸向前看,云吉瓷白的肌肤在夜晚的灯光下些许朦胧,挺翘的鼻梁下紧抿的唇瓣陷入阴影,蓬松的长卷毛散在身后。
云吉没有看她,与捏肩膀隔着衣物一样隔着方巾并未直接肌肤相触,眉目低垂给她捏腿。
按摩的手法不说十分专业,起码有七八分效用。
方秉心很好奇,是什么原因导致埃弗伦·云吉作为王室唯一继承人需要掌握按摩这项技能。
“你为什么要学按摩?”
“对不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对不起什么?”方秉心摸不着头脑。
前一秒还因歉疚不敢与方秉心对视的云吉扬起精致的脸,异常认真道:“我为之前说错的话道歉。”
“说如果有下次需要花费法力去破除林子里的静音,让你不要去,让我替你。”
方秉心眨了下眼睛,想起来了。
借用重剑共振那会,没想到耗费的法力太多把自己抽干了。云吉是这样说过,她那会一时上头还以为是在瞧不起她挑衅她呢。
“你不是担心我才会这样说吗?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云吉晃了晃头,“我是担心你,不过我应该相信你,帮助你,而不是说那样的话,直接替代你做事。”
方秉心会有被看不起的感觉,并不是她太敏感,太想揽功劳,是云吉说的话确实有冒犯意味,忽视了方秉心个人意愿和努力,她感到不适是正常的。
“是我错了。”云吉半跪在沙发跟前,语气诚恳,“我以后不会再犯,一定以你的想法为先,不会再僭越。”
不拘小节的方秉心虽然没想到这么多,但既然他诚心诚意的检讨致歉了,自然要给予嘉奖。倏地想起红楼梦里王熙凤夸贾宝玉的一句话,欣慰拍了拍凑在膝盖边的云吉的脑袋。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有女孩儿般的人品。”
“真的吗?”被拍拍脑袋表情明显高兴起来的云吉,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蓦然迸发受宠若惊喜出望外之感。
在魔法世界里,魔女的天赋、成就远高于魔男,老师们更加重视魔女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默认规则。
云吉从小第一反而是一个特例。
不过除了万年老二的仇肃比较在意被一个魔男比下去之外,其余人等对他的成绩并不满意。
因为他是王室血脉,代代传承都是女儿的王室血脉,从古至今的殿下、继承人、国王都是八种元素亲和的魔女。
云吉是第一个七种元素亲和的魔男殿下。
他从小因为相对于王室先辈们缺少了一种亲和元素而自惭形愧,也懊悔过自己为什么不是魔女。
继承人本该是天赋绝伦的魔女,因为他的出生,而出现错误。
他需要很努力才能保持母辈们轻而易举得到的第一名,花费翻倍的时间精力去做好王室门面代表。
对他而言,女孩儿般的人品,这是最高赞誉了。
方秉心不明白云吉心里的想法,她随口一说而已,云吉都要感动哭了。
云吉敛眸,垂下的羽睫轻颤,挂着几滴将落未落的水珠,继续给方秉心按摩。
“我学按摩是因为母王最后几年身体不大好,大半时间躺在床上不能起身,我想尽我所能为她做点什么。”闷闷的声音响起。
这是在回答方秉心刚才的问题。
“你的母王是生病去世的吗?”方秉心从瘫倒的姿势坐了起来。
“嗯,是的。”
“我听说隶属于王室的牧师是最厉害的,她们也不能治好国王的病?”
云吉摇头:“即使是所有牧师加起来也治不好。”
方秉心颔首没再说话。
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妈妈方清珏的死不太对劲,不像人生的病,如果是在魔法世界生病,牧师能看出来吧,或许请王室牧师能治好妈妈的病,所以她才想问问。
只不过来不及了。
·
瓦尔基里将训练的要点告诉了方秉心,让她在空闲时间自己练。
四个人又进了一次树林,这次雾气更加肆虐,变得更像雾霾,甚至有些泛黄。
不过没再有静音功效,据说是瓦尔基里老师向夏川老师建议的,因为她要保持联系随时指导方秉心的练习。
遇上泥巴模型带着风场过来,方秉心用魔法防御重剑攻击的模式,没有的话便将重剑扛在肩上行走,全程积攒法力。
最大的不同大概是,仇肃不像之前一段时间安静,看到方秉心和云吉说话时总是不经意凑过去,把浅金色的人影挤走,再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和方秉心说话。
在比赛开始,预备出发前,还来了两轮。
离开树林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每次瓦尔基里老师都等在出口,她们一出林子就把方秉心抓去练剑。
到了最后几天,方秉心拿重剑跟玩具似的,可以随意玩耍。积攒的法力也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可以说是从前用过的魔法加起来不止。
最后一次出来时,第二天就要出发前往比赛了,可方秉心还是被瓦尔基里叫去练了一个下午的剑。
到了晚上,夏川老师还请来了瑟西老师给她们做行前占卜。
瑟西老师顶着她的红水晶球让几人推选一位代表来抽牌,方秉心被推了出来。
最后得到的结果是:
正位战车、正位世界、正位月亮。
“放心去比。”瑟西沉吟片刻,盯着好奇望向塔罗牌面的方秉心,开口:“困难是必经之途,尽力去做,结果是极好的。”
瑟西的话仿佛给几人喂下了兴奋剂,拼命在要求安静地环境中互相使眼色。瑟西收起东西示意夏川跟她一起离开。
等两位老师离开,四人第一时间凑团说了起来。
“第三张是月亮诶,我们是不是可以拿第一?!”仇肃最激动。
“以我们的实力,完全有可能。”兰斯洛特亦是如此。
“世界牌,中途会有危机,但这不是更好玩了吗?”方秉心笑着应声。
“那是当然。”云吉附和。
跟着瑟西离开的夏川听着后面学生兴高采烈的讨论,心情也好得不行。只是等离开了学生能听到的范围时,瑟西神情严肃转过脸,夏川笑容凝在了嘴角。
“情况不太对,我占卜不出她们往后的进展。”
“准确来说,是总占出两个完全相反的结果,这种情况极其不稳定。”
夏川闻言也皱起了眉,“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的啊,怎么会不稳定?”
“今天来之前,水晶球还给了我死亡警告。”说着瑟西将火红色水晶球从头顶取下,复现了得到的警示。
水晶球内黏稠的黑雾组成了骷髅头,下一秒被血色匕首刺穿,最后两样东西都碎裂消散。
“我记得以往你的占卜结果都偏好,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夏川面色沉重。
“以前不明显,今天最严重。”瑟西抚摸着水晶球光滑的表面,望向夜空高悬的月亮,“按照我的直觉,不能让她们去参加这次比赛。”
“来不及了!”
方秉心猛地从床上坐起,抓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捞了一件外套就出了房间,转头敲响了云吉房门。
“你想和我去探险吗?”
云吉揉揉眼睛答应了方秉心的邀请。
等被方秉心拉着躲开茶几上睡着的异色向日葵,走出宿舍大门,被迎面吹来的风打上脑门,才彻底清醒。
“怎么这么突然?”云吉把些许凌乱的侧发别到耳后,“要去哪里探险?”
“我梦到我妈说她给我留的宝藏要过期了。”方秉心解释,“之前翻找到魔方项链咒语那时候问你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桥墩底下是不是有传送阵,她在里面给我留了东西。”
等二人冒着夜露深重,跨越大半个伊格德拉西尔走到桥墩边时,月亮已往西边沉去。
溪流潺潺往前流动,河边杂草丛生,一如往昔。二人的脚步错落,草丛上的潮湿水汽不时绊到鞋边。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很厉害的魔女。”
“为什么?”云吉疑惑,那会她还不能理解魔法,似乎还有些排斥?怎么也不应该像魔法很厉害的人吧。
云吉蹲下手掌触碰植株,流畅念出一串咒语,朝方秉心解释:“因为我在进去之前在这里放置了警示咒语,如果有人靠近会提醒我,但那天我没有得到提醒。”
“我一开始以为,你魔法强大将咒语抹掉了,我的咒语才不提醒。后来想想,有小葵这样有灵知的魔法植物的存在,所以我的咒语判定不生效。”
“?”方秉心蓦地扯住云吉的胳膊,“不对。”
警示咒语属于禁制类魔法,眼书外也有妈妈留下的禁制魔法,不许别人翻阅,但小葵接触过这本书,当时被电得都焦了,还是听从仇肃建议找来云吉给小葵救活的。
这说明,魔法植物有了神智时,已经属于会触发禁制判断的生物之内了。
小葵怎么会触发眼书禁制,不触发云吉的警示咒语?
云吉听完方秉心说的话也愣住,迟疑道:“也许是我的魔法不够精准?”
“不可能。”方秉心斩钉截铁,“禁制类魔法都是一样的,就算最终结果不同,一个是通知你自己,一个是眼书会放电,只要释放完成,判定时都是相同原理。”
方秉心蹲下去看被云吉施加了警示咒语的植物,扶了扶眼镜,思考片刻又站起身。
“算了,现在这个不重要,我们先进去找东西。”
云吉没有异议,掌心贴上桥墩,轻声念咒,一个光点出现,附着在石墩上,逐渐扩大至一人高。
云吉回过身子,背对着发光的石墩,朝方秉心伸出了手。
突如其来的风吹起浅金色波浪,伴随着植被沙沙声河流兴起波澜。
方秉心搭上云吉的手,瞬间被握紧。
下一秒,被带着闯进了异地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