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家的脚步,时常让他想一脚把这个累赘踹下山去。
“我们已经走了大半天啦,让我歇一歇嘛。”东方仗助呼呼喘着气,脚步在泥土上拖出一道弯曲的线来,他甚至没有抬脚的力气了。而反观岸边露伴,他的神情没有一丝疲惫的样子,连滴汗都没有流下。“露伴你都不累的吗?”
“不累。本来这大半天我该走三倍的路程的,我都配合你这蜗牛的脚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岸边露伴说着,仍利落地避开左右伸来的树枝,往前走着。可以看出他已经竭力放慢了自己的速度,但对于不熟悉攀爬山路的高中生来说,仍是太快了。
“那至少停下来吃点东西吧!太饿了根本就走不动啊。”东方仗助伸出手,拽住漫画家拉开的外套衣角,终于是走不动了,只好硬拽着不肯停下来的漫画家。
岸边露伴拍开东方仗助的爪子,转过头看他。东方仗助瘪着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拜托,明明是他硬要跟着,漫画家根本没有义务去等他,更别说满足他的需求。况且...
“你说你饿了?”岸边露伴看上去有些疑惑,他的头微微歪向一侧。
“是啊,露伴你都不饿的吗?已经很久啦。”
“不饿。”
“但我饿了。”
“关我屁事。”
“但我饿啦!”东方仗助大声重复道,像是要把这句话砸到无动于衷的漫画家脸上。他掏了掏自己的外套口袋,从里面摸出很多个紫色的果实。“就算你不饿,也可以吃点吧,又不是没有味觉了。”
岸边露伴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小果实,沉默半晌,这才捻了一个在指间,左右看着。紫黑色的果实约莫有一个指节的大小,椭圆壶形,一端是呈开口状的硬端。
“你把摘果子的时间放到爬山上,至少还能快个几分。”
“是我刚刚摔倒的时候,看到旁边的灌木丛长了许多这个果子,看着成熟了,就摘了很多——大概能吃吧?”
“这是山捻子,学名是桃金娘。通常长在南方的山上,在夏天边开花边结果。”岸边露伴伸手从一堆果实中挑出两片夹在里面的花瓣,一片是白色的,一片是紫红色的。“根可以入药,花可以泡茶。果实可以做成果汁或酿酒。”
“那就是可以吃咯?”东方仗助把手里的果实在内侧干净的T恤布料上蹭了两下,便塞入嘴中。“哇好甜!”
“里面的芯不能吃,而且——”岸边露伴看着东方仗助说话间露出的被染成紫色的嘴唇和舌头,弯了弯眉角。“而且嘴会变紫。”
虽是这么说着,岸边露伴还是将果实放入嘴中,牙齿咬下,果实的汁液溢出在舌尖,酸酸甜甜的。东方仗助则紧盯着他的嘴唇,酸甜的味道让岸边露伴此时心情好上了许多,便顺着高中生的意,伸出一截舌尖来给他看。
“啊,真的变紫了哈哈哈。”东方仗助笑了起来,又给了岸边露伴一大捧果子,同时往自己嘴里塞了几颗。
两人站在原地把东方仗助塞满两个兜的果实分着吃完了,之前没感觉饥饿,但此时岸边露伴却有种久违了的饱腹感。东方仗助吃起东西来一点也不顾虑,他的嘴唇此时紫红得像中毒了一样,而岸边露伴则只有舌头被染上了色。
想了想,岸边露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运动水瓶递给东方仗助,里面被清澈的水装得满满当当的。东方仗助接过漱了漱口,又连喝了几大口,他鼓着腮帮子举起瓶子看了两眼,瓶里还剩下大半的水。
“这是矿泉水吧?”东方仗助咽下嘴里的水,把盖子拧上,递还给漫画家。“你带了很多瓶水吗?”
“我就带了这一瓶水,带很多瓶很重啊。”
“嗯?山里有卖矿泉水吗?”
“...你问的是什么话。这里连路都没有,我去瀑布接矿泉水?”岸边露伴似乎不明白高中生的疑问。
“呃——”东方仗助张了张嘴,又闭上,“那露伴你也漱个口吧。”
听到高中生的话,岸边露伴把水瓶往包里放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拿了出来,拧开盖子。清澈透明的水晃动着,带着一丝凉意。漫画家便学着东方仗助的样子,先是漱了漱口,又喝了好几口水,这才把剩下的半瓶放入包中。他的右手拿着包的肩带,左手拉上拉链。但在他把包背到背上前,一只横过来的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
岸边露伴疑惑地看向东方仗助,而后者正拽着他的左手凑到脸前。东方仗助轻轻拽着他的手腕,岸边露伴便顺着他的力道把手心翻到了上面,随着东方仗助的视线看过去。他的食指尖正一点点渗出血珠,可能是刚刚避开树枝时不小心划破的。东方仗助仍是拉着他的手,视线却往上直直对上岸边露伴的眼睛,他的语气中透出认真。
“不疼吗?”
“...不疼。”
又直直对视了十几秒,东方仗助首先认输下来,眨动有些干燥的眼睛,叹了口气。他的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翻动了几下,摸出一个创口贴来。他放开拽着漫画家的那只手,两手撕开包装。而站在他对面的漫画家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只是默默盯着东方仗助把那个跟漫画家一点不搭的兔子创口贴贴到他的指尖。而仔细握着他指尖的这双手,指节和手背处在地面上划到的伤口早已凝固了,此时只掺着一些灰扑扑的尘土。
5.
岸边露伴正在爬山。
他把熟睡的东方仗助留在那里,想去找到一处长着果实的灌木丛,往口袋里装些果实。或者找到一处小溪,给空了的瓶子装点水。
这里是个很奇怪的世界,似乎除了这座山就再也没有其他。而这种奇怪也体现在别的地方,比如岸边露伴从不觉得累,不觉得渴,不觉得饥饿,甚至不会觉得疼。不过这不代表岸边露伴不会死,如果从山上滚落下去,受到致命伤了,岸边露伴知道自己还是会死的。
可是他的确不需要喝水或者进食。在东方仗助突然滚落到他面前之前,岸边露伴从未停下过自己的脚步。
可此时他却突兀地停了下来,在离开东方仗助的半小时后。
直到又过了一小时,他还是站在原地,直等到东方仗助一手拿着他的包,一手拿着塑料布慌慌张张跑来找到他为止。
“露伴!”东方仗助看到倚靠在一棵大树边的岸边露伴,忙上下打量漫画家的样子,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岸边露伴此时看起来绝对和开心沾不上边,他撇着嘴,有些生气的样子。这道怒气并不是对着赶来的东方仗助的,反而有点像在生闷气。漫画家开口,声音低低的,有点含糊。
“我累了。”
“啊?”东方仗助有点发愣,他站住停在离漫画家两步远的地方。
“我累了!”岸边露伴自暴自弃地大声宣布,“我的腿很酸,脚使不上力,胳膊也抬不起来。这里的地很脏,我不想坐。”
东方仗助捏着那片塑料布,突然有点想笑,于是他真的笑出了声。这让漫画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便试着弥补,“那...我把这个铺到地上,我们一起休息一会?”
“不要。”岸边露伴把头歪向一边,“今天已经耽误很久了。”
“嗯——”东方仗助一边思考着,一边把胡乱团着的塑料布叠好放入口袋里,将包递给漫画家。“我已经休息很久了,而且是因为我才耽误这么久的——要不我背着露伴走吧?”
他说着便背对着在漫画家身前蹲下,手放在腿边一勾一勾地示意岸边露伴上来。岸边露伴盯着他的背看了会,背上帆布包,便真的趴到他的背上去了。
奇怪的是,明明之前走三步可以绊四步的高中生,此时背了个人,反倒走得稳当了起来。平稳的步伐有规律地踏在地上,岸边露伴被这规律的晃动弄得有些困倦起来,但他又有话想要说,便嘟嘟囔囔凑到东方仗助的耳边开口。
“你说...你不是来爬山的。”
“嗯。”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呢?这里只有一座山。”
“这里还有露伴呀。”
“那你是要把我从这里带走吗?”
“我不会要你从这里走开的,露伴不是想爬山吗?”
“嗯...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呢?”
“我是来陪露伴的。”
“可是...我要走了...”
岸边露伴的声音逐渐染上困意,他的声音变得细小起来,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缓,东方仗助便放缓了脚步,慢慢朝上走着,声音也缓和起来。
“露伴要去哪呢?”
“我要去...找一个白痴...”
“那我就在这里等露伴啦。”
“嗯...”
岸边露伴趴在东方仗助的背上,睡着了。
6.
岸边露伴正在爬山。
说是山,其实用小土坡来形容更为恰当。这个土坡有一排修建整齐的蜿蜒阶梯向上延伸着,而坡顶可以远远看见一些灯火。这个土坡并不太高,不过半个小时的脚程,但岸边露伴走得并不算快。
因为此时他正背着一个人。背上的人很高大,并不轻,并且此时正处于昏迷,这让本就不容易的事情变得更加困难。岸边露伴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往上踩着阶梯,他的腿因为负重而有些颤抖,但仍然稳当地走着,虽然不快,但也不算慢。
一周以前,岸边露伴决定来这附近海边的一处洞窟里取材,他从编辑那里得到不少人在这里看到奇怪东西的目击情报。而当时东方仗助正坐在隔壁桌喝可乐,也听到了这个事情,便嚷嚷着要一起来。
岸边露伴当然严词拒绝了他,包括但不限于列出东方仗助有多么碍事、烦人、讨厌等努力。东方仗助死缠烂打了整整一周,岸边露伴也没有答应带他一起。但当他坐列车到达这个偏僻的地方时,一下车便被高中生的笑容糊了一脸。岸边露伴只能让高中生至少不要碍手碍脚的,便放任他跟在身后了。
岸边露伴扶了下东方仗助要滑下去的腿。当然,现在看来这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应该当场把他塞进回程的车厢里的。
这个洞窟是一个未经人工开发的地方。进去后只能沿着仅够一个人行走的岩石往里走,旁边是落差有四米高的地面,等傍晚涨潮时这里面会聚满水,但此时是空的。
洞窟里很黑,因为是海边的缘故,石壁和地面都很潮湿,从顶上不断滴下冰凉的水珠。岸边露伴因为一滴落入衣领中的水而瑟缩了一下,走在他身后的高中生忙扶了他一把。
“管好你自己,东方仗助。”
东方仗助耸耸肩,收回手,没有回话。
一直走到洞窟的尽头,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岸边露伴拿出照相机随意拍了几张,便将相机拿在手上往回走,他还是走在前面,东方仗助跟在他身后。
就在离出口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一个闪着绿光的东西突然从岸边露伴的视线边缘滑过,他下意识按下了快门。等他再仔细去看时,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刚刚看到了吗?”岸边露伴回身问道。
“什么?”
“有一个绿色的东西飘过去了。”
“没看到。”
岸边露伴皱起眉,只好拿起相机拨弄起来,想要调出刚刚的照片看一下。就在此时,一股奇怪的力从山壁那侧出现,推了岸边露伴一下,对此毫无防备的岸边露伴猛地朝另一侧摔去。这时东方仗助反应极快地扶了他一把,让他稳住了身体。
还没等岸边露伴完全站稳,他又看到那个奇怪的绿光,速度极快地从他眼前经过,撞向东方仗助。而东方仗助为了在这个狭窄的道路上扶岸边露伴一下,他的一只脚迈得很前,而另一只脚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湿滑的地面让鞋子失去了抓地的能力,他向四米高的坑洞里摔去。
岸边露伴慌忙伸出手去捞他,但高中生的体重加上下坠的力道还是重重地拖了他一下。相机从他手中掉落,摔在坑洞里碎成了好几块。岸边露伴趴在地上,一手按住一块巨大的石头借力,另一只手拽住了东方仗助。虽然有了一个缓冲,但岸边露伴的力气没法完全阻挡他下落的势头,东方仗助在石壁上狠狠撞了一下。
他的手臂和脸颊上有不少伤口,但不算严重,腿像是脱臼了,有点奇怪的弯曲着。可能是磕到了脑袋,东方仗助很快就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
这个洞窟所在的海边是个很偏僻的地方,附近都没有人烟,最近的小镇建在一个小山坡上,离这里有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岸边露伴把带来的包扔在海边,背起东方仗助,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