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祖训,舍小家为大家。
可他既不能丢下卓祁去成就自己的大义,又不能对北疆百姓不管不顾,让他们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良久,陆淮终于开口:“我想清楚了,等我身子再好些,便启程回北疆。”
他闭上双眸,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另外,帮我拿来纸墨,我要写封家书。”
既然无法回去,那寄封家书总是可以的吧,至少能让卓祁知晓自己的状况,不那么忧心。
……
半月后,京城。
自得知江南叛乱的消息以来,李晟的面容日益憔悴,身子也每况愈下,前几日,他还强撑着病体,在苏公公的搀扶下坚持上朝。或许是病情愈发严重了,这几日的朝廷之上都不见李晟的身影,等来的不是苏公公那句“散朝”,就是杳无音信。
对于李晟的病情,太医院那边也是毫无办法,每次李晟病情加重时,都会三天两头地召见太医,然而无论换了多少太医,诊断的结果都是如出一辙。
“陛下身子并无大碍,吃些调理身子的药即可。”
直至今日,太医再次为其把脉时,才查出了问题所在。脉象渐虚,身子虚弱无力,不可受刺激,这些皆是中毒才有的症状,可李晟的病情却又不似中毒那般简单。
太医皱了皱眉,停顿了片刻,问道:“陛下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苏公公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仔细回想了片刻,说道:“并无异常举动,只是陛下常年喜爱吃素菜,这几日却异常喜欢荤菜,也是自从吃荤菜开始,身子才渐渐虚弱下去。”
“那大抵是吃食上的问题了。”太医得出了结论。
苏公公闻言,疑惑地问道:“陛下每日进食的菜品皆有试吃与试毒,试菜之人还好好地站在外面,为何到了陛下这里,却不行了?”
说着,他看向殿门口,道:“难不成是试菜者有意谋害陛下?”
太医微微摇头否定了苏公公的话,转头扫视了一遍殿内的布局与陈设,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香炉之上:“苏公公可知这香炉里燃的是何种香料?”
苏公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这个还真不知。”话落,苏公公迈步向前,拿起香炉放在了太医面前,缓缓掀开炉顶:“这熏香是陛下要求燃的,烦请太医瞧瞧有何不妥。”
太医伸出手指微微蘸取了一些熏香,置于鼻端闻了闻,脸色顿时大变,赶忙命令殿内的太监去打一盆凉水来,仔细净了净手。
苏公公急切地问道:“如何?”
太医重新将炉顶放回原位,又命太监将香炉丢了出去,才道:“熏香本身并无问题,只是此熏香之中有一味香料极为特殊,名为治香莲,此香料甚是少见,单独使用没有问题,但搭配荤食,则会起到相反的作用,一旦沾染便会如毒药般侵蚀身子,偏偏又难以诊断出来。”
苏公公一听,急忙道:“那要如何医治?”
“医治不难,难在坚持。”太医道:“此香料一旦沾染,便难以自控,最好的办法便是克制,麻烦苏公公告知御膳房,平日里多上些素菜,荤菜能少则少,且熏香不可再用,但可以用些利于安眠温和的熏香。”
苏公公微微颔首,冲着太监婢子摆了摆手,道:“还不快送送。”
“是。”
……
北疆。
这日的天气着实糟糕,清晨时分便雾气弥漫,几步之外的距离,便看不清眼前的道路,更不用说人影了,哪怕敌人就站在正前方,也只能吃这眼盲的亏。
陆淮常年驻守北疆,即便没有战事、稍显安宁的时候,他也会早起晨练,身子骨自然比普通人强健许多,因此,不过半月有余的时间,前段时日还躺在榻上无法动弹半分的他,身子竟好得差不多了。
别的不说,陆淮从悬崖坠落至河中,虽说身子表面并无明显伤痕,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伤到了骨头,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陆淮能恢复至此,不能仅用幸运来形容,简直堪称奇迹。
只是在这半月之中,其间所经历的艰辛以及内心的摇摆不定,只有陆淮自己知晓。
他努力恢复身体,只为回北疆安顿好一切再去找卓祁,或是放出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只期望卓祁能听到他内心的话语,再等等他。
然而,李琛在江南称帝的消息如一道惊雷般狠狠劈在陆淮身上,这意味着他不能透露自己的一丝一毫消息,要活成别人口中的“死人”。
但好在陆淮在这半月里没有听闻关于京城的重大事件,只需镇住残留在北疆的夏军,他便能返回京城寻找他的爱人。
次日,陆江与余染也听闻了江南的消息,明白时间紧迫,不能再等,不顾陆淮的劝说,与陆淮一同出发前往北疆。
途中,阴沉的天空中缓缓飘起了雨点,且越下越大,三人不得不加快脚步,最终,在天彻底黑下去之前,他们抵达了梁州。
军营的入口处空无一人,没有将士把守,也不见巡逻的将士,于是,三人很轻易地便“闯”了进去。
营地内一片漆黑,帐子里也没有油灯照亮的痕迹,只有被雨水浇灭的火堆上还残留着点点星火,四周寂静得不同寻常,这让陆淮瞬间警觉起来。
他率先走在两人前方,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微微向下拉了拉斗笠,却并没有着急下马。
依照陆淮对陆家军的了解,即便军营再忙碌,也会安排两三个将士去守门,而且绝不应该如此安静。
陆淮想到了此处,却只猜对了一半。还未等他深入思考,四面八方急促的脚步声便匆匆向他们靠近,紧接着便是刀剑拔出的铮铮之音。
陆淮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湿的脸颊,再定睛看去,周围已然围满了将士,雨水顺着刀剑滑落,而那锋利的兵刃所指的方向,正是他们三人。
“来者何人?”人群中猛地传出一道厉喝。
陆淮转头环视着周围的将士们,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想法,只见他嘴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大胆!”将士们闻言,不自觉地从中间让出一个空隙来,宁聿风稳步走近,声色俱厉道:“自你们进入北疆之地直奔军营时,我军便注意到了你们,说!你们擅闯军营,究竟意欲何为!”
“真的要我说?”话落,陆淮翻身下马,摘下头顶的斗笠,那张被遮掩的面容暴露在众人面前。他微微一笑,又重复了一遍:“还要我说吗?”
宁聿风见到他的模样,微微一愣,话语未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将军!”
宁聿风话一出口,将士们也逐渐缓过神来,纷纷放下兵器,不管是认识陆淮的还是不认识的,皆跪地拱手高喊:“将军!”
陆淮见状,微微抬手示意众将士起身,道:“不必如此,照常便好。”
宁聿风愣着神,缓步向前走了两步,道:“将军,你不是……你……”说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搓了搓衣角。
陆淮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噗”的一声笑出了声,道:“我就不能被救了吗?看来你们都没想过我能活着,真是伤心啊。”
闻言,宁聿风连忙使劲地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却被陆淮抬手止住,陆淮道:“行了,先不说了,江南的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一二,如今我们也有事做了,都回去吧,散了吧。”
陆淮摆手示意将士们回帐子里,转眼看见宁聿风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怎么了?”
宁聿风看向陆淮身后的两人,疑惑地问道:“这两位是救了将军的人吗?”
“聪明。”陆淮冲着宁聿风竖了个大拇指,转身对着陆江与余染道:“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隐藏身份了,摘下来吧。”
话落,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摘下斗笠,看见余染的那一刻,将士们还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陆江摘下斗笠,露出熟悉的面容时,旁边还未离去的将士皆认出了他来,高喊:“是陆江将军!”
“什么?将军他回来了?”
“我就说嘛,将军他不可能丢下我们不管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方才离开的将士又聚集了起来,围着陆江热泪盈眶,有的紧紧握住陆江的手,激动地说着感动肺腑的话语。
宁聿风从未见过陆江,但见此情景也能猜出一二来,不解道:“将军,既然陆江将军还在人世,为何如今才与将军你一起归来?”
陆淮看向宁聿风,回道:“时机未到,明日还有事要做,这几日,甚至几个月又要忙了起来,有时机了在慢慢讲给你听,先回去吧。”
“那他们?”宁聿风看向陆江身旁的一众将士,问道。
“几年不见,让他们叙叙旧吧。”
……
三月二十,陆淮回到北疆。
宁州是整个北疆的核心城池,如若夏军真的遗落在北疆之内,那目标定然是宁州。
次日,陆家军在陆淮的指挥下,前去宁州支援。
京城,皇宫。
李晟的病迟迟不见好,甚至愈发严重,已经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而如今李晟昏迷不醒,强吊着一口气,生命差不多已经到了尽头。
“你不是说陛下会逐渐转好吗?如今这时怎么回事?”
“我呸,昏君要是嫌命长,不妨令我多加些药,我保证,不出一个时辰,他必定会上西天去。”太医梗着脖子,一脸不屑。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诛杀!” 随着一声令下,几个侍卫冲进来,粗暴地将太医拖了出去。
一声惨叫后,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