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这个词,在利奥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
在还没有被卖进斗兽场之前,邻居家比他大两岁的孩子是他的玩伴,但或许是因为利奥从小就沉默寡言,老实木讷,他的玩伴也喜欢捉弄或者欺负他,他并不喜欢对方,也不认为那样的人是他的同伴。
被卖进斗兽场之后,他能接触到的人类除了看守他们的守卫就只有和他一样的奴隶,奴隶与奴隶并不是朋友关系,他们会在斗兽场搏斗供人玩乐,也会相互争抢那少得可怜的面包,他们不是同伴,他们只是认识的人。
利奥很少跟人提起他是怎么从斗兽场出来的,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和辛西娅其实早就认识。
不,那不应该被称作认识,只能说是单方面见过,利奥永远都记得将奴隶们救出斗兽场的公主殿下,而金尊玉贵的公主大概不会注意到一个与污泥融为一体的奴隶。
那时候的他们,连认识都谈不上,更别说是同伴了。
离开斗兽场以后,利奥留在了骑士团做些伺候人的杂活,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讨生活,还是为了再见到那个遥不可及的人。
命运待他不薄,在骑士团的第三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将他救出来的公主,他第一次知道了辛西娅的名字,而辛西娅也欣赏他的剑术,向骑士团举荐了他。
这个时候,他们才刚刚认识,自然也与同伴这个词无缘。
或许是在斗兽场的经历让利奥格外擅长格斗,又或许是他生来就有这个天赋,进入骑士团的利奥屡次被重用,甚至在二十四岁这一年成为了第五骑士团的团长。
过惯了苦日子的利奥对奢侈享受没什么兴趣,他也不在乎金钱权利,但在他当上骑士团团长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奴隶和公主只能毫无交集,而骑士团团长却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公主成为朋友。
如果事情就这样一直顺利的发展下去,或许这会是一个很浪漫的故事,但可惜,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事都是不尽如人意的。
利奥被指派给了霍尔做贴身侍卫,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有霍尔的一时兴起,更多却是骑士团内部的争斗。
之前的老骑士团团长很欣赏利奥的忠直,认为他是一个明辨是非之人,所以力排众议将利奥送上了骑士团团长的位置。可利奥出身平民,加入骑士团的时间不长,再加上不善交际,其他骑士团内的高层对他不满已久。
在被霍尔指为贴身侍卫以后,利奥虽未被撤职,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权利被架空,第五骑士团的所有事务皆由副团长处理,他这个团长反而很少再被提起。
利奥没有抱怨,或者说他几乎从来没有抱怨过,就连被父亲卖进斗兽场时,他也没有咒骂,只是默默的忍受着一切。
霍尔不是一个很好的主子,看的出来他当初选择利奥纯粹是恶作剧,得到了之后就没了兴趣,只是随便折腾人玩儿。
利奥不在乎霍尔的恶劣,事实上从进入王宫起他就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一个……改变了他命运的人。
他原本以为,进入王宫对他来说虽不算好事,却阴差阳错得了靠近辛西娅的机会,四舍五入也不算太差,可就在这时,对于利奥而言而糟糕的事发生了,他被愉神榜选中,成为了神眷。
起初利奥并不知晓愉神榜的诀窍,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人气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提升到愉神榜的第二位,实际上,愉神榜对他的生活改变并不大,他也没有过分注意。
直到有一次,辛西娅出面阻止了霍尔对他的责罚,愉神榜上她的排名却骤然掉落,这件事让他意识到,原来所谓的‘神’并不希望他被拯救,也不希望拯救他的人是辛西娅。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不被命运眷顾的那一个?
利奥第一次对命运产生怨怼,难道高高在上的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就是所谓的‘神’吗?
他想做些什么,但他能做的唯有离开。
远远的离开辛西娅,不为她带去危险,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
如果不是辛西娅说需要他,现在利奥恐怕已经离开王宫了。
同伴,她说,他们是同伴。
命运之神似乎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在他即将放弃的追寻月亮,只打算远远看着她的时候,月亮竟落到了他的面前。
*
“殿下,”第二天一早,爱玛如约出现在霍尔面前,她保持着一贯的平静,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日安,爱玛前来服侍殿下。”
“哦,是你啊。”霍尔闻言清醒了些,他嘴角一勾,将手一伸道“更衣。”
爱玛闻言,立刻将旁边侍从手里的衣服拿过来,她虽然没当过女仆,但好在穿衣服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放肆!”爱玛的手还没有碰到霍尔,霍尔就猛然呵斥“你的脏手也配碰我?!”
“殿下恕罪,”爱玛立刻跪下,将衣服呈过头顶“小人不知殿下规矩,还请殿下恕罪。”
“你怎么拿你的脏手碰殿下?”霍尔身边的侍从站了出来,声音尖细到让人不舒服“来人,掌嘴!”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侍从立刻上前一巴掌打在了爱玛的脸上,爱玛既不求饶也不呼痛,只这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任由侍从殴打。
“好了,”等听够了响声,霍尔才慢悠悠的叫停了侍从“这次念你是初犯,小惩大诫,下次若再犯,本殿下决不轻饶,更衣吧。”
“小人愚钝,不知如何替殿下更衣,”爱玛语气十分诚恳“恳请平日里服侍殿下的大人们指点小人一二。”
刚刚说掌嘴的侍从偷偷看了霍尔一眼,他心里很清楚,更衣不碰到人是不可能的,无非是霍尔殿下想整治谁,他就当狗腿子叫嚣罢了。
“看我做什么?”霍尔语调依旧懒散“怎么,连更衣都不会,是平日里我对你们太宽容了?不如让你们去监牢待一待,醒醒脑子如何?”
“殿下饶命!”侍从的身体比脑子反应的快,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但显然,求饶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至少对于厌恶吵闹的霍尔来说,求饶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
没了这个首席狗腿子,霍尔又自持身份不肯亲自为难爱玛,接下来的几天爱玛虽过得艰难,但也勉强能过的下去,时间一晃而逝,说好的三日约定只剩最后一夜,只要爱玛安然渡过这个夜晚,霍尔就要如约放她归家。
夜色深重,偏殿之中更是连月光都透不进,唯有爱玛面前细弱的蜡烛在持续散发着光辉,她注视着蜡烛,就像在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蜡烛不知疲倦的燃烧着,融化的蜡泪堆积在桌上,形成了扭曲而古怪的形状,随着时间推移,就连这堆已经扭曲变形的蜡泪也燃烧了起来,可蜡烛终有燃尽的时候,火焰仍在一点点变小,直至最后一抹光也熄灭,整间屋子都陷入了黑暗。
“爱玛,”霍尔迎着黑暗走进来,他少见的没有带仆从,往日里比蓝宝石更耀眼的眼睛在黑暗的映衬下犹如毒蛇一般阴狠。“我以为,你没胆子离开我。”
“那殿下许是小瞧了我,”爱玛没有再用以往那种恭恭敬敬的态度,二人默契的同时撕下了伪装,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我不这样做,又怎么能让殿下主动过来呢?”
霍尔最恨旁人愚弄他,爱玛的话可谓是对他贴脸开大,直接往他的雷点上踩。
“有意思,”霍尔怒极反笑,他一把掐住爱玛的脖子,力气大到几乎让爱玛窒息“这是你的新策略,想要吸引我的注意?”
“对,”爱玛用力挣开霍尔的手,她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只留下了一层轻薄的里衣,几乎遍布全身的伤疤清晰可见“殿下不是最喜欢我的身体了吗?我们刚认识的那三年,殿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我,让我脱光衣服,用细长的鞭子在我身上留下这些痕迹。”
“怎么,你是来报复我的?”霍尔嗤笑一声,他根本不相信,一个出身普通的农场主女儿会有能力报复。
“报复?”爱玛提高了音量,她也笑了,美人笑靥如花,语气中却充满嘲讽“不,我是同情你。”
“我同情你,身为男人,却没有生育能力,在第一次发现这件事以后,你恼羞成怒杀了诱惑你的侍女,从此以后,你只有通过鞭打长相漂亮的女人才能获得慰籍。”
“我同情你,身为王储,却丝毫没有王储的权利,只被王室当成一个好看的吉祥物豢养,比你年纪小的王子都已经开始去军队历练了,你还只想着在仆从面前作威作福,遇到贵族只敢口头威胁,从来动不了真格。”
“也是,毕竟国王陛下不会让一个注定绝后,甚至无法宠幸后妃的王子继承国家,所以你没有任何实权,哪怕你想找这些贵族的麻烦又能怎么样呢?你根本做不到,除了仗着自己的侍卫厉害杀过几个纨绔以外,你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