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驻唱歌手弹着吉他,昏暗朦胧的光线里,悲伤的曲调在四周沉浮。
圆形小桌上放了一盏蜡烛,紫红色的酒液盛装在高脚玻璃杯中,花纹清晰,颜色透亮。
李艺姝端起来,喝了一口。
她烫着小波浪卷,头发半扎,画了小烟熏,戴了两个硕大的银圈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在烛光下晃眼的闪。
“嗯,好喝!”她舒服地眯了下眼睛,夸赞道。
发现旁边的人过于安静,李艺姝低下头,从下往上看对方的脸。
这一看就不得了,她突然把住景安的脸蛋,抬起来,“你哭了?”
“谁欺负你了?”
“说呀?”
“没事。”景安拉开她的手,喝了口面前的饮料,看起来非常沉闷。
打量着,李艺姝略一思索。
“不会是唐玉吧?”
“对。”她点点头,自言自语,“也只有他了。”
“你和他吵架了?”
“....可是你这脾气竟然会吵架,肯定是他欺负你了!”
说着,李艺姝掏出手机,美甲在屏幕上啪啪响。
“你在给谁发消息?”景安问她。
“哼哼,你别管。”
推开景安想要偷看的脑袋,她把自己的酒推过去,“喝点?没什么酒精,就小甜水。”
景安微微皱眉,有些抗拒,“不喝。”
“啧啧,我记得你以前和我们聚餐也不是不喝酒啊?虽然喝的不多,怎么现在竟然滴酒不沾了?”
李艺姝托着下巴,细细观察,“你不会是....喝出过什么心理阴影了吧?”
“让我来猜猜,你肯定不会因为什么感情去故意喝酒,那就只有工作了,工作上还能有什么让你这样喝酒?”
她一拍手掌,“你们主管逼你的!”
烛火因为李艺姝的动作晃了一下,景安看着杯子里冒着小气泡的透明饮料,低声道:“都过去了,没什么事。”
“我不问不猜,你就这样闷着?”
又喝了口酒,李艺姝拿着摄像机录了一段视频展示妆效,录完,她又点了一杯酒。
“唉,你不说就算了,我能理解。”
新上的酒边缘插了片柠檬,冰块上的浆液缓慢往下流,形成好看的渐变色。
“这杯要不要尝一尝?”
景安摇头。
“行吧,那我就全部喝光光!”
李艺姝嘿嘿一笑,一边听着歌哼唱,一边咕嘟咕嘟喝着酒,脸颊爬上绯红。
“你少喝点,明天醒来头会痛的。”景安看不下去,拦住她干完第二杯。
无奈放下杯子,李艺姝摸着发烫的脸问道:“景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
她有些惊讶,“你竟然记得?那你说说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
“高一开学那天,你在二楼吃冰激凌,掉我头上了。”景安静静道。
“咳咳咳咳......”李艺姝捂着胸口,接过景安递来的水。
“啊....是雪碧!”
压下嘴里炸开的气泡,她瞪着眼睛,“我怎么没印象?”
把杯子接回来,景安说道:“因为你和别人在聊天,我自己去校外的理发店洗了个头。”
“难怪...那怪你那天来的最晚。”
“不好意思呀!”
李艺姝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晃了晃。
紧接着,她又道:“我的印象中,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入学自我介绍上,我当时对你很有好感,就一直想和你交朋友。”
“但是你看着那么冷淡,我又怕被甩脸子,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所以一直忍着。”
李艺姝记得自己那天偷看了景安好几回,终于在一个课间忍不住,发出了女生上学期间最友好的邀请。
要一起去卫生间吗?她这样说。
得到的回答是:不用了。
“我当时的心碎成八瓣儿,但还是自我安慰,觉得你只是暂时不想去。”
“结果!”她捧着景安的脸,揉了揉,“我前脚刚要回教室,你后脚就去了!我当时以为你讨厌我,回家还偷偷哭了。”
十几岁的时候就是这样,为了一些小事哭泣,为了一些小事开心,但对现在的年纪来说的小事,在当时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忘记戴的校牌,没写的作业,被老师抽问.....
李艺姝有些感慨,手一松,景安就立马将自己的脸挣脱。
她摸了摸脸,“我只是不习惯。”
自从小学每交一个朋友就被景云芝查户口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和她玩了。
她独来独往,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别人放假还要约着出去玩,逛街,打游戏,聊当下的明星...她就只能在家里做作业,作业写完了就去看书。
当年张俊还没买车,景云芝看她闷的厉害,也会骑着小电驴载着她去兜风。
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夕阳渐落的下午,暖风轻柔而和煦。
她抱着妈妈的腰,将头埋在对方背上,听着前方不停传来的关于学习的事情。
说她今后要怎么安排学习时间,要读哪些书,要上什么样的高中,上什么样的大学,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细细想来,景安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和景云芝说的对上。
学校,工作,竟然毫无差别。
“小事情,现在只觉得当时好笑,为了这种事针对你那么久。”
李艺姝笑了笑,趁着景安走神,把剩下的酒喝光了。
她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其实景安早就反应过来,表情有些无奈。
“算不上针对。”
“你只是压力太大了。”
“唉....”李艺姝把空杯放在一起,拿起手机扫码点吃的。
点完,下了单,她重新撑着下巴看她,“你就是太好了,知道吗?”
“你没必要这么忍着自己,你现在长大了,只要你想,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但不包括犯法哈。”
“这个道理我去年才懂,人没必要那么循规蹈矩,又不是机器整天按照程序走。”
“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李艺姝对她展示了一下自己亮晶晶的指甲,笑着道:“你看,你会想到曾经那个李艺姝现在做着漂亮美甲在当美妆博主吗?”
“.....不会。”
“那就对了。”
点的食物端上来,两人聊着吃了点,李艺姝说起自己前段时间回淮宁看望父母,语气有些哀伤。
“感觉时间过得好快,我自己的生活才好歹回到正轨,他们就已经开始老了。”
“对了。”
她夹着根薯条说道:“我好像看见你....养父母他们了。”
“在医院大门碰见的,真的是...我记得你养父几年前生了场病对吧?他现在头发全白了,瘦了好多,但好在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了。”
.........
“.....她呢?”景安问道。
“景阿姨啊,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看着凶凶的,但总归是年纪上来,又或许是我们长大了,没觉得有那么可怕了。”
李艺姝悄悄抬眼,斟酌语气,“景安,你...有没有想过回去看看?”
那一晚被赶出家门的事情只有唐玉和唐星竹知道,其余人都以为是正常搬离。
而景云芝是因为学历被顶替生出怨怼从而恨屋及乌,这件事暂时还没被散播。
在李艺姝她们眼中,景安只是回归亲生母亲的怀抱,养父母的家庭有意见罢了。
完全不至于这么多年老死不相往来。
但这些事情又怎么能跟她们说呢?
景安喝完饮料,摇头,“不了。”
台上驻唱换了人,唱的歌低沉辽远,像在宽广的雪野奔跑,重重敲响的架子鼓,犹如奔跑时狂跳的心脏。
灯光变换,呈圆弧形在整个室内闪烁,蜡烛燃烧了大半,烛泪堆积在桌面上。
景安怔怔地看着,眼睛里烛光闪动。
对啊,这些事情她都不好和别人讲,那么唐玉又怎么会将他的一些事告诉自己呢?
不知为何,记忆飞速拉回到一个夜晚。
李艺姝有些醉了,她托着腮晃动脑袋,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歌声里。
拿出手机,景安找到那个之前经常打来电话的号码。
打不通。
于是又打开浏览器,输入陆远时,点击搜索。
弹出的信息和当年一样少,但是多了几条。
京市某某路段车祸,伤者竟然是他?
酒驾引发严重车祸,伤者一人,曾是知名建筑师!
京市某某路段交通事故致一人受伤.........
点进去查看后,提取出来的内容都是陆某酒驾,造成严重车祸,紧急送往京市某医院后,已高位截瘫。
配图正好是陆远时。
这场事故就发生在今年,距离现在不到半年。
关于陆远时的百科信息上,也多了一条于某年某月某日发生酒驾,高位截瘫。
不出意外,陆远时现在就在京市某家医院。
景安不断翻看着信息介绍里那段:回国后和家族安排的联姻对象结婚,育有一子,五年后妻子病逝。
唐玉曾经抓住她说,就算他死,也不会让陆远时知道遗产的任何信息。
所以....
“景安,你想什么呢?”
李艺姝在她眼前挥了挥,“有人给你打电话,赶紧接呀!”
景安低头,如同拨开迷雾,轻盈的铃声在耳边响起。
屏幕上闪烁着来电人——唐玉。
电话被那边挂断了。
打通的时间还不到五秒。
一曲结束,李艺姝和其他人一同鼓起了掌。
她吃掉最后一根薯条,擦擦手,“时间也晚了,我们走吧。”
清吧的门自动合上,将响彻的歌声收拢,室外降雪变少,轻飘飘的往下落。
李艺姝呼吸了一口冷空气,感叹:“还是这里的冬天更有氛围啊!我那边到现在都还没下雪呢,天阴沉沉的。”
“你要回酒店了吗?”景安问。
“嗯....”李艺姝查了下地图,“从这里回去有趟直达的公交,就在前面五十米。”
“你喝了酒还清醒吗?一个人没问题吧?”
“小看我啊?”李艺姝笑哼哼的,“不会啦,公交车就在酒店大门口下,我到站了给你打电话报备行了吧?”
“来,陪我走一走。”
她勾起景安的手臂,一边晃一边踩着雪。
“景安,你和唐玉是怎么回事,能和我说说嘛?”
“那天的合照我看了又看,总觉得你俩怪怪的。”她侧头盯着她,“你们不会......”
“没有。”
“那就好。”
景安有些疑惑,“你觉得他不好吗?”
李艺姝接住落下的雪花,“怎么说呢,我觉得他这个人,是个黑芝麻汤圆。”
“黑芝麻汤圆?”
“嗯,外面是白的,里面是黑的。”
往旁边的人衣服上抹掉水珠,她笑着道:“单只对你是黑芝麻汤圆。”
“他对别人就是长得好看的毒蘑菇。”
这什么比喻?
到达公交站,李艺姝望着逐渐靠近的车辆,“运气挺好,刚来就赶上了。”
“其实我来京市不只是为了见你啦,我主要是为了参加品牌方的活动,后面几天可能没空见面了。”
公交车缓缓停下,前后车门打开。
“景安。”她摸了摸景安的头发,眼神有些慈爱。
说是慈爱有点奇怪,但景安只能用这个词去形容。
“你面对唐玉要小心。”
“他会毒死别人,但只会吃掉你哦~”
烫着卷的身影坐在窗边,对她用力挥挥手。
景安对着她挥手。
车门合上,李艺姝将手扩成喇叭,无声说了什么。
夜灯朦胧,景安常年用眼,有点看不清。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