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转身离开,只听里面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其实我陪你回..也是为弄清..我已经大概知晓..也想起一点..你睡着了?哈哈,果然比..要活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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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徵羽旬休,她天未亮便醒来,在院中练完长柄刀后,放下高束的发髻,好好沐浴了一番。之后,她用一根发带将披在背后的长发稍稍固定,又换上长宁公主赠她的那件小豆色镶毛金边纹绣厚袍,正要出门,却见门外来了一名差使。
“徵羽将军。”差使见了她,行了个礼。
徵羽认出来者是裴俊府上的人,便向外张望一眼,疑惑道:“裴大哥呢?怎么不见他来?”
差使道:“我家大将军今早习剑之后,说是接到圣上急召就匆匆离开了,临走前特意吩咐我来告诉徵羽将军一声,他今日无法前来赴约了,十分抱歉。”
“圣上急召?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徵羽连忙问。
差使道:“大将军特意吩咐在下告诉您,这次急召不用您同去,请您安心去落子楼听戏。”
“好..”徵羽突然想起前几天许康的话,又赶忙问,“对了,裴大哥今早习剑,他练了多久?”
差使想了想,摇头道:“大将军自回来以后,从不在府上练剑,不过他都是卯时出门辰时回府。”
“两个时辰..好,我知道了,你请回吧。”徵羽若有所思。
昨晚从大营出来时,裴俊兴致勃勃地邀她今日一同上落子楼听戏,徵羽本想着今日没有营中兄弟在场,可以当面问问他的手怎么样了,怎料他又被圣上急召离开。她沉默了会儿,挪着步子缓缓出了府,独自朝市集走去。
行云街和流水巷一如既往的热闹,路上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刚出笼的馒头包子等各类面点冒着腾腾热气,沿街冰糖葫芦、纸鸢木雕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给深秋的皇城点缀上烟火般的热闹。徵羽走到落子楼门口,还未踏进去便听见里头传来若隐若现的戏腔:“你看那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门内那副婉转哀怨的唱腔与门外这番欣欣向荣的景象好似两个世界。徵羽撇撇嘴走进去。
诺大的落子楼今日人不多,戏台边的一圈座位围坐了二十几人,而楼上的雅座几乎没有人。徵羽走上楼梯,找到那个正对戏台的雅座,刚要坐下,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姑娘且慢,这是我先看中的位子。”
她一回头,一身淡琥珀色的长袍闯入她的眸子,长袍最上面是肤色极白的脖子,连接着同样极白的脸。
“可我刚才没看见有人在啊,这座位上也没有公子你的东西。”徵羽看着白脸上那双丹凤眼说道。
“这位姑娘,的确是我先到这个座位来的,我不过是刚刚离开了一小会儿。这样吧,你看二楼都空着,旁边那个雅座也能看清楚戏台,不如你去那个,怎么样?”这丹凤眼公子语速极快,一长串的话从他微厚的双唇中如连珠炮般吐出来,说完,他还用戴着翡翠扳指的食指点了点旁边的雅座。
这世上除了圣上和公主,能让徵羽心甘情愿服从指挥的只有裴俊一人。见此人颐指气使,像是在对自己发号施令,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公子,我上来的时候根本没看见有人在此,这桌椅也没有摆出任何占座的物件来,二楼明明都空着,凭什么非要让我坐去那边?”
丹凤眼公子瞧着徵羽身上华丽的小豆色长袍,哼笑一声:“仗着自己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就要我让着你?”他干脆直接坐下来,伸手剥起盘中的瓜子,边磕还边翘起腿。这会儿楼下正唱到“我说那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丹凤眼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台戏,全当徵羽不存在。
徵羽更加恼火,她走到他对面,也要入座。刚要坐下,忽觉身下一阵凉风,她立刻腰腹一转侧身避开,手撑桌沿直起身来。回头一看,她身后的椅子被踢开了,若不是有功夫傍身,恐怕会直接跌坐在地,出个大洋相。
她转过头来,只见这丹凤眼公子身边突然多出一位十几岁的妙龄少女,身形娇小,面若桃花,只不过眼神凌厉,正直直地瞪着她。
“是你踢了我的椅子?”徵羽问她道。
“是你先抢了我家公子的座位。”那少女说完,转头朝她家公子笑了一笑,她发髻上的彩鱼发簪也跟着晃了一晃。
徵羽看着那支彩鱼发簪,心中升起一股烦躁的无名之火,她怒道:“你这是寻衅滋事,今日若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娘被你弄倒在地,万一受了伤,准要去报官的!”
丹凤眼公子立刻说:“上了年纪的大娘才不会如此骄纵,如此没有家教,如此不知先来后到。”那少女一听,登时呵呵大笑。
见徵羽气得直瞪他俩,那少女又道:“不服气?刚才你竟能站着,莫非你也会功夫?不服气的话就来与我比试一番,若是输了,以后我家公子来落子楼的时候你就别来,怎么样,你敢比吗?”
此话欺人太甚,可徵羽纹丝不动,一声不吭。不是她不敢比试,而是靖海军军规第二十八条乃是不得在外滋事斗殴。若没有军规约束,徵羽恐怕早就跟她动手了,但她最终还是忍下恼火,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那少女以为她瞧不上自己不屑比试,顿时被激怒,一个箭步上前朝她肩头抓去,徵羽闪身避过,那少女又伸腿拦她,徵羽弯腰一转,将小豆色长袍的尾部狠狠扫在少女的小腿上。少女一蹙眉,仍毫不知退让,伸手就向她袍领的兽毛抓去,想把它扯下来。这下徵羽再也忍不了,这袍子是长宁公主刚送给她的升官贺礼,她反手就将少女的手臂捉住,用力一拉,把她拉在自己背上,紧接着将她斜着摔了出去。不过为了不打扰楼下的戏,徵羽摔她时稍稍多使了点劲托了她一把,少女被摔在地上时并未发出很大动静。
“这一下是把刚才的还你!”徵羽对她道。
“甘愿!”见徵羽的功夫深藏不露,那丹凤眼公子急促地对少女叫了一声。
“你看那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楼下的戏还在演着,客人们沉浸在戏腔与伴乐声中,无人注意楼上发生的事。
“看招!”这少女居然以极快的速度爬了起来,又闪电般向徵羽出拳。
徵羽右手一伸,再一次捉住她的小臂,接着左手攀上她的肩膀,双手用力一按,将她仰面按倒在地,这回同样没发出多大动静。
“甘愿!这位姑娘,你快住手!”丹凤眼公子急得站起来,朝前迈了两步,却又不敢离徵羽太近。
少女躺在地上又惊又怒,她一咬牙,屈膝一蹬,双肘一撑,竟又是一跃而起,重新对徴羽摆出架势。
徵羽也被这样的功夫一震,在她手下连过三个回合还能站着的女士兵并不多见。她手一拦,对少女道:“甘愿姑娘,你家公子方才叫我住手,我既已教训过你,便不想继续跟你比试了。”她掸去长袍上的浮灰,看了眼戏台子,又道:“楼下的戏还没结束,你们若是现在接着看,还能看完终场,咱们就到此为止吧。”那丹凤眼公子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徵羽侧身绕开他,朝楼梯走去。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少女在身后叫道。
徵羽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今日看戏的兴致算是全被搅没了,她径直下了楼梯,朝门外走去。
“报上名来!你给我报上名来!”少女仍在嚷嚷。
戏台上正重复唱着那句“我说那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末了,台子周围的客人们纷纷拍手叫好,少女忿忿的声音被喝彩声淹没,丹凤眼公子还愣在原地,定定地目送那身小豆色长袍消失在落子楼的大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