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森医生的提示,我拿着相关证明去新的军营报到。负责登记的人粗略看了我一眼,扣章和登记的动作显得那么漫不经心:“你行李呢?”
“我没有行李。”顶着他探究好奇的目光,我又补充道,“我行李在前线弄丢了。”
“前线?你是前两天回来的?”这次他把我的证明材料举到半空中又仔细看了看,“风间狩,先遣部队军第56号……”
他将证明材料上的内容喃喃出口,又仔细比对了材料上的照片和我的长相。在这之后才盖下了最后一个公章,又给了我一张条:“再去领一份吧。你宿舍先安排在3-201。”
“行。”我把那张条装兜里。
因为战况紧张的缘故,部队之间一些个别的人员调动是很常见的——没有任何人对我的报到有任何质疑。就仿佛我已经是一个经历过正式的征兵流程招进来的士兵了。
我的履历沉重且真实,就仿佛我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空白人生也一并被补齐了,我真正的成为了这个人类社会中的一员。
很新奇却又很充实的体验。
当我带着大包小包东西来到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只有一个人。他正靠在墙角处,手里翻看着一本书。伴随着纸张翻页的沙沙声,他才趁机抬头看了我一眼。
略显清秀的长相看上去很柔和,至少我在看到这张脸之后第一想法就是——普通,没有很特殊的记忆点。除此之外,他的气质柔和到就像没有经过战争的洗礼。
“是新来的啊?”
“对,新来的。”
新宿舍看上去显得有些紧凑和逼仄。除了宿舍中央供人行动的一块小空地之外,贴墙的两边是上中下三层床铺。上下床铺之间挨得很近,可供活动的区域很少。说是宿舍,这更像是一个兼有医疗功能的休息间。
我随便找了个空地,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来。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所以我干脆开始抠一旁铁栏杆上浮起的表层漆皮。
光芒乍然从他摊开的书中迸发,将他的脸映照的都有些不自然的泛白。短时间的刺眼光晕消失后,他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的金属薄片。他将金属薄片小心夹到书里之后,才将书合了起来。
那个应该也是异能力,我在心理对此做出判断。并且他很大胆的没有隐藏起异能力,这点让我感觉到几分新奇。
“他们都去训练了。”他说道,“所以休息区没人。”
意识到他是和我说话的,我点点头。这我知道,因为极光所产生的电磁波的影响,电子设备等科技产品并不能在岛上运用。再加上战线拖的太长,热兵器和物资的供应也呈现颓势。所以基于这种大的战争环境,白刃战的趋势已经压倒了热兵器。
“你为什么没去训练?”我没话找话地问他。
他无奈笑了笑,伸出了在我视线盲区的另一条腿,那条腿上打了厚厚的绷带夹板。他敲了敲腿上的金属夹板:“断了,没办法。”
他将书放到手边的地板上,尝试着想要站起来。不过由于被绑了夹板的腿并不能弯曲,所以起身的动作除了让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之外,并没有实际的作用。
“不好意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我,“请问……”
“风间,我的名字是风间狩。”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融入以及和陌生人的相处,我已经很习惯于第一次见面就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风间君,可以扶我一下吗?”
“当然。”我一口答应下来。
我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扶到床铺上。顺带着将书从地上捡了起来,放到了他的手边。
“谢谢你。“他将书上蹭到的浅灰掸去,“我是立原正秋,你叫我立原就好。”
也许是宿舍里乍然来了个可以说话的人,他有些话多,漫无目的地东拉西扯一些话题。
“你是从别的队伍里调过来的吧?看样子还很小啊。”他用手比划着我的身高,“我家里还有个弟弟,可能和你差不多大吧,或者再小一点。太久没回家了,已经不太记得了。”
提到弟弟和父母的时候,他的语气变得很柔软。发自内心的笑容让我明白了,他对我表露出陌生人的亲近与善意,也许是我让他想起了他的亲人。
“你想你弟弟了。”我肯定道。
他一怔,随即怅然:“那么明显嘛。参军在外多年,谁能不想家呢,谁能不想家里亲人呢。”
我就不想,因为我没有家这种东西。
至于重要的人,如果森医生算的话。
立原正秋伸出手想呼噜一下我的脑袋,但是那只手还没到我的脑袋上,就生硬地转了个折,改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风间……狩君,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我能理解他,他想弟弟了嘛。
我点了点头:“你随意。”
狩君,那似乎是一个比风间君更能表示亲近的称呼——如果森医生也这么叫我就好了。他那温厚的声音和不疾不徐的语调叫我的名字,应该会很好听。
但是从风间君到狩君,也许我应该在军队中做出一点什么成绩,才好去找森医生兑换称呼奖励。虽然直接找他提要求,他大概也会答应。但是这样的话,又感觉我好像是在任性。
我摇了摇头,企图把森医生从脑子里甩出去。
“狩君是从后勤处调来的吗?看起来年龄还小,可能会应付不了前线战事。”立原语气不无担忧,“现在前线战事吃紧,人数供应不足,竟然都要从后勤处调人了。”
“我是刚从前线下来的。”我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错误思路,“前几天的时候,我在前线。”
他微微吃惊,连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都睁大了。
“我记得那支队伍全军覆没了,可是你——你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我,这才不确定地说道,“……是异能力吧?”
“对,是异能力。”我承认了我确实身怀异能力这件事,“我的身体可以自我修复。”
我并不认为我的身体可以自我修复是什么秘密。军队里面是不存在秘密的,更别说是关于异能力者的秘密了。我甚至没有沾染上战争的痕迹。我的身体完整且康健,在每天都能产生无数伤患的战场上,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更不要说我还是真正从前线退下来的。
“你不是也有异能力吗?”我反问他。
同样的,在我面前他也没有掩饰有异能力这件事情。他都表演凭空制造金属书签了。
“是啊。”他说道,“我的异能力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只是一些操控金属的小把戏罢了。它的名字是[冬天的遗物]。”
“[冬天的遗物]?”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你还专门给异能力取了名字吗?”
这我就来兴趣了,原来异能力还是有名字的。话又说回来,森医生的异能力也有名字,那个他并不想告诉我意思的拗口拉丁发音。我就从来都没想过给自己的异能力取一个名字。
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他呆怔了一瞬,随即哑然:“异能力……更像是天生就存在的东西吧,就像是人的本能。就像人饿了会吃饭,困了要睡觉一样,在使用异能力的时候自然而然知道它叫这个名字了。”
是这样的吗?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禁有些迷茫。明明我也有异能力,可是我却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异能力叫什么名字。每一次的异能力施展全都不是出于我的主观意志,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的异能力叫什么名字。”于是我很肯定地告诉他,“我的异能力没有名字。”
立原倒是很不在意自己的[天生异能力名字]理论被推翻,他好脾气地笑了笑:“那也很不错不是吗?比起天生就被赋予的异能力名字,你就可以自己取一个喜欢的名字了。”
他说得对。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
“虽然异能力对普通大众来说确实只是少数,不过在战场上,异能力者出现的概率就要比外面高很多了。除了招募异能力者参战之外,这些各种各样的异能力至少可以为军队降低一些死亡率。”
“那你的异能力呢?好用吗?”我很好奇立原的异能力。他的异能力是操控金属的话,那在满是金属元素的战场上,应该很好用吧?
“并没有。在我家,异能力效果最厉害的是我弟弟。”说到这个话题,他有些黯然地扯了一下嘴角,“虽然说我的异能力是操控金属,但是能发挥出来的效果却很差。平时制造一些小玩意是可以的,真正上战场的时候就无能为力了。”
也就是说,其实他的异能力对大型战争来讲根本没什么用。
“但是你很厉害。”立原话锋一转,“你的异能力,能让你的损失降低到最小,比如说受伤。这些士兵在战场上这么久,不想面对的无非也就是死亡罢了。”
“你不用死,真好啊。”立原眼睛亮亮的,带着几分憧憬和羡慕,“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是已经死过很多次了,我并不能接收到立原正秋羡慕的情绪。我对死亡已经麻木了,再也找不到复活的喜悦了。
这么说也不对。
我从来都没有为“复活”感到喜悦过。
只是立原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不免想起了死在前线战场上的前战友。他们同样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有种被逼迫的压抑感和负罪感。
如果他们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的话,不会因为我的异能力而对我好的话……我是不是,就不用挡在他们面前了?
我还在神游着,却突然听到了立原满含歉意的温柔声音:“抱歉狩君,是我不小心惹到你的伤心事了吗?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这才从对前战友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在仔细理解了立原的道歉之后摇了摇头。这本来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完全不用给我道歉。而且他的眼神只是单纯的羡慕,完全没有普通人面对异能力者的那种仰望和崇拜。
立原也是异能力者。
他是我的同类。
“立原。”我突然想起来,“要不你给我的异能力取个名字吧?”
我不想让我的异能力没有名字。
或者说,我想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更加完整一点。
“我不认识字,也想不出好听的名字。”我很坦然地对立原剖析自己,“所以你可以帮我取个好听的名字吗?”
立原正秋一怔,手抚上了旁边的书本,笑着答应了我的请求:“好啊。不过给异能力取名字这么郑重的事情,可以等我有灵感的时候吗?”
“嗯嗯。”我高兴地点点头,内心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