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温涯抛出一把木剑给温绯乐。

温绯乐赶忙接住。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爷爷这么生气。

“你不是想练剑吗？那你就来试试老夫的剑！”

两人所拿的都是木剑，温绯乐听爷爷这样说，只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从前见过温涯偶尔在庭中舞剑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直面爷爷的剑。

温涯虽然年纪比温绯乐要大，但挥剑向前的气势丝毫不减。

以往温涯面对孙辈，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温绯乐从未见过爷爷沉下脸来拿剑对着他竟会是如此凌厉的样子。

现在的温涯好像换了一个人，一剑袭来，速度之快，简直让人无法招架，要不是温绯乐与他之间尚且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温绯乐肯定连阻挡都来不及。

温涯当年在江湖上的成名剑招叫做“回风剑法”，因此也被人称作“回风剑客”。

此刻温绯乐面对温涯挥来的剑，光是看着便感觉招架不住。

温绯乐在看别人比剑的时候，感觉也鲜少有人的剑能这么快。

不但快，而且似乎无孔不入，他刚挡住左边，剑风很快就从右边向他攻来。

随处不在，就像风一样。

温绯乐今日回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的还是药峰白色的弟子服，鲜红的伤口在白色的衣服上更加醒目。

两人对剑用的都是木剑，但温涯这等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只要灌注内力，即便是木剑也能削铁如泥。

“砰！——”毫无基础的温绯乐被一剑击飞，后退了五六步仍旧止不住退势，最终撞在院内的石桌上。

温绯乐感觉后腰处被撞得生疼，把剑往地上一插，抬手擦了擦嘴角被震出的淤血。

动作间，不小心扯到了后腰上的伤口，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的温二公子，用袖口掩饰住了自己龇牙咧嘴的嘴角。

但作为温绯乐爷爷的温涯又岂会不知道自家孙子已经受伤了。

可看着温绯乐身上的草药纹饰，心中还是来气，“绯乐，我再问你一次，你还想要改学剑道吗？”

温绯乐擦完嘴角的血，接着插在地上的木剑剑柄的力道直起身，眼神坚定地看向温涯：

“爷爷，我要学剑，见识过您的剑法之后，反而更加坚定了我要学剑的想法。这么好的剑法，应当传承下去！况且，我只是因为没练过剑招所以才手忙脚乱的，若是能得到爷爷您的指导，想必一日千里不是问题——”

“你小子真是！看剑！”温涯一听自己的宝贝孙子挨了这顿打之后，不但没有改变想法，反而还在那里给自己戴高帽，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方才温绯乐吐血，是因为内腑震荡，所以把淤积在体内的淤血给排出了，尚且算是对身体无碍。

若是再打下去，温绯乐恐怕避免不了要受些内伤。

“爷爷！”楚绪佳人还在回廊上，见到爷孙俩各拿着一把剑对峙的样子就急急喊出了声。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楚绪佳跑着赶到了温绯乐身边，见他衣服上左一道右一道的血痕，直皱眉头。

“爷爷，您都多大岁数的人了，有什么不能和绯乐好好说，非要动手不可呢？到时候，绯乐受伤了，心疼的不还是您吗？”

温涯哼了一声，把剑背于身后：“你怎么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说爷爷的不是？刚才过来那么急吼吼的做什么，别跑急了又该咳了。”

听到温涯这话，温绯乐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和温涯的阻拦，拉着楚绪佳的手就问他感觉怎么样。

顶着俩人的目光，楚绪佳拍拍温绯乐的手，示意让他安心，对温涯说道：“放心吧，爷爷，之前绯乐给的那副药方非常有用，我的身体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不用担心。”

温涯闻言，一想到这药方的来处，又想到因为这个药方而导致的温绯乐想要学剑，脸色又顿时难看起来。

这下，就连楚绪佳也有点拿捏不准了，以往每次遇到温绯乐上树下河地拆房子，只要他到场，基本上就没有调和不了的矛盾。

看了眼温绯乐，见他心虚地避开视线，虽不知他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让温涯这么生气，不过楚绪佳还是坚定地站在自己弟弟这边的。

“一家人的，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绯乐为了求学，这一年到头也不着家几趟，咱们先进屋吧？”

楚绪佳拉着温绯乐的手就想往屋里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怎么身上落了这么多的伤，爷爷下手可真够狠的。

“绪佳，这里没你的事，你让开，”温涯用眼神示意楚绪佳不要管这件事，“你弟弟想要改学剑道，我无意惩罚他。不过是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剑应该是怎样的。”

乍听这话，楚绪佳心中有些惊讶，不过他在生意场上往来之间，骇人听闻的事情也见得多了，面上神色不显，却知温绯乐并非是那种朝三暮四、不能吃苦的人，放弃药道必然有他的原因。

只是此事难就难在，楚绪佳并没有什么立场去调和这件事情。

一边是温家的大家长，爷爷温涯肯定是站在整个家族的立场上去考虑的，一边是温绯乐他自己的人生。

温绯乐虽然面对家人和爷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挺乖的，可到底还是少年心性。

他已经三番两次表明自己的心意，可爷爷还是丝毫没有听进去。

虽说爷爷能够在剑道的修习上给自己提供帮助，可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人生，为何他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主宰呢？

尤其是听到自己至亲之人说出“不过是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剑罢了”，完全还当他是个三岁的孩子！

“爷爷，我已经不小了，我很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您的剑我已经见识过了。可在我看来，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在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温绯乐直视温涯的目光，嘴角还带着几丝血迹，可他的眼神是那样坚定。

“好！好得很！好得很呐！”

楚绪佳看着弟弟这铁了心的样子，随时准备冲上去拦人。

“既然你如此自信，那爷爷便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看清楚自己在剑道上的天赋。此乃回风剑法中的一招，名唤‘乱云低薄暮’，一个月后，你若是能在此招之下，碰到我的剑，我便同意你修习剑道！”

没想到在自己的一番激将之下，爷爷竟然松了口，温绯乐心下暗喜，楚绪佳却仍旧担忧。

在他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所以楚父楚母陪他的时间比较多，给他讲了许多爷爷在江湖上留下的传说，现在绯乐这般激他，恐怕要吃一番苦头了。

温绯乐只见温涯简单地一挥剑，浑身气势便已起，周身的空气反复都因为温涯的这一剑而凝固。

温涯还没有动，这方风云似乎都为他所慑。

突然温涯动了，在快速变换的步伐之间，剑势转换，由极静化为极速，正如来去自如的风一样。

剑意从四面八方而来，变幻莫测中夹杂着凌厉迅猛，恍如天空中裹挟着乌雨黑云的遮天蔽日之势向他袭来一般。

温绯乐挡无可挡，就像是被神仙拿一座山劈头盖脸地向他压来。

人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温绯乐横于身前想要进行抵挡的动作，就如小孩子拿着玩具一样，一下子被击飞出去数十米远。

出完剑，温涯看了旁边的楚绪佳一眼，随后留下一句“让他好好想清楚”便走了。

楚绪佳见状，连忙上前去到温绯乐身边，将人扶了起来，同时吩咐一旁的家仆赶紧去外面请药师。

这一剑之下，虽然温涯最后有所留手，但是温绯乐肯定受了内伤。

他倒也并不怪爷爷。

任谁觉得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别人觉得很容易、或者看轻的话，都会生气的。

温绯乐之前的态度觉得只要学了剑道便能有所成，似乎剑道是什么很好学的东西一样，也是让温涯生气的原因之一。

“你说你，做什么故意说出那些让爷爷生气的话来，现在受伤了，活该吧。”

一边扶着温绯乐，楚绪佳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

“我的好大哥，之前我真的是什么好话都跟爷爷说尽了，爷爷就是不同意，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嘛，你放心吧，爷爷还是心疼我的，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楚绪佳心里隐隐的有些愧疚。

“爷爷也有他的苦衷，不过不是我说，这无论是学药还是学剑，可都没有容易的。方才若是我没看错的话，这一剑只不过是‘回风剑法’中的起手式，真正‘风起’的威力还没有显露出来。日后若是你学了剑，再说太苦太累不肯练，爷爷肯定把你的皮扒掉三层也要逼着你练下去，信不信？”

“啊？这么恐怖？那大哥你可得救我啊！”

“我？我怎么救你，最多帮你准备三个药师，一个治脸，一个治脑子，一个治身子。你放心，你兄长呢，别的没有，就是钱管够！”

“好啊！好狠的兄弟情啊！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哥！”

楚绪佳看温绯乐受了伤，还这么活蹦乱跳的样子，忍不住弹了个脑瓜崩：“受伤了还不消停，看来爷爷说的对，你还是好好想清楚吧。我去请药师。”

快到温绯乐的卧房了，温绯乐停下，看着楚绪佳离开的背影，想说自己不就是个现成的药师嘛，却没有说，还是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

药师来看过之后，与温绯乐自己感觉的没差，外伤倒是没什么，毕竟只是木剑，伤口不大也不深，就是内伤得好好调息。

温绯乐虽未休息温涯的剑法，但内功心法是让他从小就练了的，也只需时日罢了。

他躺在床上，作为锦绣乾坤坊二少爷的卧房，他床上铺的，盖的，罩的，全都是轻薄透气又柔软的料子。

今日他回家来，一个两个的，都不相信他是真心想好了要学剑的。

是啊，如果是一个月以前的他，肯定也不会明白他此时的心境。

从前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说出“一念生，一念死”这种话来，在温二公子看来，生就是生，死就是死，过好当下不就好了，想那些太远的东西做什么。

可是真正当他见识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之后，他发现人竟然会不自觉地落入狭隘的天地之中，拒绝外在。

因为只要把界限缩小到自己的这一方天地，你便是此方世界的唯一，是所有。

因为眼中所及只有第一的名次，于是便看不见其他，如今想来实在是一叶障目了。

可能是从赤水之行，见到李意言与唐孟楠比剑那一次开始。

见到唐孟楠、严光、青简、宋非夷，他们都在李意言的身边。

现在想来，他才有一点意识到，并非是李意言把他推开，而是他主动推开了李意言。

现在他想明白了，跟第一之人站在一起的方式有很多中，不一定要胜过他，也可以成为第一名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除了第一名之外，还有保护第一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