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露面的杨绘情此时也穿了一身红色的新冬装,坐在杨况的身旁。
那衣服周围有一圈毛茸茸的领子,更显得杨绘情脸庞圆润可爱。
面色洁白如雪,倒是看不出什么病态。
掌门杨况与副掌门李犹的座位之下是少华各峰峰主,分列其次。
药峰和剑峰峰主都是李意言最熟悉的,这两峰已经可以说是少华派名声最盛的了,可是掌门座下第一个座位竟然不是江唯是或者贺辞章,而是一个李意言都没见过的人。
环视了席间一圈,少华共有六峰,主峰、剑峰、药峰、炼器峰、藏书峰、执法峰。
藏书峰峰主宁河涌照常不在席间,那想来座下第一之人极有可能是执法峰峰主——李匡谬。
执法峰对于大部分少华派弟子来说都很陌生,就连李意言也只是在入门时听过这一峰和峰主的名字,但是执法峰按理来说应该是少华派中最重要的,因为执法峰约束着门内所有弟子的言行。
若是弟子在外游历时闯出了什么祸端,败坏了少华派的声名,那么便是由执法峰来加以处理。
门内弟子若是品行有失,也都是由执法峰来进行处理。
只不过这些事情毕竟不好听,因此处理时都比较隐秘,往往在普通弟子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品行不端的弟子就已经被处理并且驱逐出少华派了,所以执法峰看上去不怎么有存在感。
执法峰内的弟子并不是从新弟子入门就在执法峰内开始培养的,而是人数最多的剑峰弟子学成之后,参加选拔,通过后加入执法峰。
至于峰主李匡谬,就更加是和宁河涌一样,基本上见不到人影的。
李意言远远地望了一眼这位执法峰峰主的长相,只觉得一脸正气。
倒是比掌门还更加有气势,李意言在心里想到。
说来也是奇怪,他落座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位置非常特殊,竟然是和六峰峰主并列的。
虽然是在六峰峰主之后,但他也是弟子的范畴,怎么能和其余峰主并列呢?
李意言再三与带他入席的小弟子确认,可那弟子说没有问题。
他都想跑峰主们后面的弟子席位里面,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是了,可此时大师兄贺悉观正好与贺辞章进殿来了。
贺辞章摁着李意言的肩膀就把他摁在了座位上,说一会儿掌门有事要宣布,就让他安心坐下。
李意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此处。
也正是因为这个位置,所以李意言可以清楚地看到各个峰主的神色。
掌门敬过酒之后,便开了席,李意言见了菜色,因为人多,所以上菜的速度慢,有许多菜已经放凉了。
尝了两口,味道还是不错的。
他的位置因为在峰主之末,所以从他的位置往下望,正好能够看到少华主峰前面的景色。
用石雕刻而成的宗门在天寒地冻之间显露出灰扑扑的颜色,其上挂着的灯笼倒是喜庆。
一阵寒风吹来,李意言觉得有些凉,不过殿内炼器峰的弟子们到大殿中央热闹起来了。
李意言觉得这么多人在一起,没有去年他在药峰过年时的亲热,但别有另外一番热闹在。
至于冷掉的菜,也是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了。
“各位掌门师尊师兄弟姐妹,大家伙儿过年好啊!咱们炼器峰呢,这好看的姑娘没有,好听的乐器也没有,这各种才艺就不用说了,今天就是主打一个有啥就用啥的表演,大家伙儿看一乐!”
然后就掏出了锻造兵器需要用到的各种斧凿工具,以及炼器原石,以斧凿敲击金石,合成一种节拍,倒是新奇。
李意言与炼器峰的师兄弟们打过交道,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少华派炼器峰虽然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响,在少华派中的地位也不高,但李意言觉得是不可或缺的一峰。
正是从炼器峰为起点,打造兵器给剑峰之人,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药峰治病救人,才构成了少华派完整的维护秩序的脉络。
李意言看节目看得入神,这炼器峰的表演倒是从未见过的,他也并不觉得粗鄙,因为他本来就没多少时间去看热闹,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殊不知,他在看节目的时候,他却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焦点。
李意言座位的位置就不说了,与其余峰主并列,首先这就是一个非常不同寻常的信号。
什么位置的人能够与峰主并列,就连贺悉观这样的亲父子也只能坐在贺辞章的身后,甚至贺悉观还是药峰的大师兄。
而且,李意言自从那日被郁深撞见并且划破了新衣服的袖子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因此众人也是第一天才看到李意言身上的那抹红色绛霭。
药峰冬日的弟子服依旧是浅色打底,因此绛霭在李意言身上仍旧甚是醒目。
配以大厅中央的火烛照耀,昏昏暗暗之间,李意言那张神色端方的脸,身上的红纱却闪耀出一丝淡淡的极浅的深色金属质感,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
把目光放在李意言身上的人有很多,杨绘情就是其中一个。
而把目光放在杨绘情身上的人中,郁深又是一个。
炼器峰弟子们的节目表演完之后,李意言微微一笑,鼓起掌来。
他确实不会什么才艺,一会儿也打算蒙混过关,所以对于炼器峰师兄弟这样看上去就是精心准备了的节目,他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很厉害。
他想到温绯乐,去年温绯乐就是回家过的年,能够养出温绯乐这样性子的人,想必他的家人一定也都是很有趣的人。
也不知道他的兄长用了新的药方之后是不是回转了些许。
却见大殿之上炼器峰弟子下场之后,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提剑走了上来,“各位掌门、在座的同门,我乃剑峰弟子郁深,为大家献上一场剑舞。”
“好!”
郁深显然是精心准备了许久,剑身尾端绑了一个金色的剑穗,一招一式之间连贯流畅,挥洒自如。
李意言看了一眼,只觉得美则美矣,但郁深长相不差,论起红衣,比温绯乐还是差了一些。
郁深的红衣比他本人更加喧宾夺主,像是故意装出来的自信。
而温绯乐的自信和张扬是从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之间透露出来的。
怎么又想到温绯乐了,李意言低头喝了一口酒。
后面的其余众多少华派弟子看到郁深舞剑也是大为惊叹。
“哇,郁师兄这风姿,我看比意言师兄也不差嘛!”
“既然是舞剑,那应该剑峰的师兄弟们都不差吧!也不知意言师兄在赤水大比的时候是何等的风采!”
此时一个剑峰的弟子插了句嘴:“那可不一样,郁师弟为了今天的这个表演,可是从半个月前就开始练习了呢,而且招式看着华丽,但是在与人对剑的时候谁会用这种架子?当然是快准狠,趁你病要你命啦!”
李意言闻言,没有多作点评,郁深舞剑确实表演性质多了一点,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就是要大家开心就好了,又不是打打杀杀。
红衣少年舞剑,确实令人艳羡。
除了剑峰弟子之外,已经有不少其他峰的弟子在表达对郁深的倾慕之情。
郁深一曲舞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最终一剑刺出,正是李意言的方向。
李意言察觉到剑意,抬头与郁深对视。
从郁深眼中的挑衅,李意言觉得好笑,难不成都过去一个月了,郁深还在惦记着一个月前藏书峰前的比试么?
真是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剑术上比不过他,就想要靠在表演上大出风头赢过他么。
李意言瞬间就从郁深的这个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面对郁深的挑衅,李意言没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带头鼓起了掌,其余弟子也跟着鼓起掌来,座上的掌门杨况亦是拍了两下手。
郁深的比试之意,就这样轻飘飘地被李意言用这样的方式给化解了,可是就算他再不甘心,掌门都已经鼓掌了,他也必须得退场了。
郁深之后,让李意言没想到的是药峰弟子。
他不也是药峰弟子吗,为何既要让他上台,还安排了另外的药峰弟子呢?
不过,既然是别人表演,李意言只要坐着看就好了,所以也没多想。
江寄篱与药峰弟子却是拿出了不少药材,现场调配了药粉,装进香囊里送给在座的弟子们。
“意言师兄,给!这是我亲手选的图案,希望你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唐运思跟别人商量好了,连最上首的掌门都还没有收到呢,第一个就被他哒哒哒地跑过来递到了李意言的面前。
李意言有些受宠若惊,看着面前的包子脸小少年,想起来了他就是在讲学堂时被自己的授课搞得蔫儿了的小团子。
没想到唐运思竟然还记得自己这个不怎么称职的师兄,李意言很珍惜地用双手接过。
他虽然对于用药材做的香囊能够在新年里驱邪避祸这种说法不怎么相信,但还是真心道谢:“多谢,我很喜欢!”
毕竟,李意言一闻就知道这香囊里面所用的药材,以及每一种药材的功效,还有他们组合在一起的作用,实在谈不上能有神鬼之用。
谁知,唐运思听了李意言这话之后,却像是得到了什么莫大的刺激一样,脸腾得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谢……谢谢!谢谢师兄,我在新的一年里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争取能够早日跟上师兄你的步伐,后半句话唐运思是在心里说的。
说完也不敢抬头看李意言的神色,又小步跑回了大殿中央,继续分发香囊。
最后所有人都发到香囊之后,江寄篱率药峰众弟子一起解释了一下这香囊的功用,说了两句新年的祝语便下去了。
这个形式倒是给其他峰主打开了思路,原来除了像郁师兄那样表演之外,还能直接送东西啊!这倒是也不错!
到了弟子们表演的尾声,轮到里一眼后上场了,许多人期待的目光都投向坐在峰主席末端的李意言。
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身上还是弟子服,只是从左肩贯穿腰间又在右侧自然垂下的绛霭为这抹白填上了一笔生动。
李意言今天是真的没做什么准备:“诸位同门,意言今日见了许多师兄弟姐妹们的才艺,深感自己才疏学浅,实在不敢登台演出,唯恐贻笑大方,就在此吟诗一首,权作恭贺新岁!”
李意言转身,望向大殿外的天空,此时外面已经完全黑了,少华山脉中的气候在冬日里相当严寒,故而此时殿中虽有炭火,但冷风袭来,也幸亏少华派弟子中就算没有习武,身体的底子也都是相当好的。
严寒的气候在夜晚更是降到了最低,此时一片漆黑之中,却见点点银光,雪花似万千银河星光一般随着冷冽的风吹进大殿。
李意言迎着风走了几步,寒风吹起他的衣摆、发丝,绛霭亦随风猎猎而动,他的面容在灯光以及月光的照耀下清冷坚定,却听他吟道:
“瑞雪纷飞辞旧岁,万户千家共欢时。少华英豪聚一堂,举杯邀明月共觞。”
短短几句,气势已起,转身回望大殿中的掌门、各峰峰主、峰主身后的核心弟子,以及大殿后侧的所有少华弟子们,心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语气一转:
“江湖儿女多奇志,豪情壮志凌云霄。以诗为酒歌未央,誓以我道卫我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