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清蹙眉,迅疾抽出一只羽箭,顷刻间满弓紧弦而发。
箭镞裂出吓人的破空声,回弹时不断发出震人的“嗡”响,好在众人拼了命的往前跑,并未发觉射箭之人如何气贯长虹。
童清双臂丝毫没有满力后的颤抖,单薄的长袍下,竟看不出半分力劲爆发的底子。
待众人回神,那只箭早已射穿男子的右臂,因着猛烈的惯性,长箭扎入地底一掌深,整个人都仰倒在泥土地上,动弹不得。
箭伤处血涌如注,那人试图挣扎,且不说伤口喷涌鲜血,就论箭近乎生于地底,若等拔出早已耽误时机。
此刻他双眼无神,心无波澜地认命伏法,静静安等大理寺之人的制裁。
飞鸟在童清的不远处,清楚看到了童清射箭全程,被他果断的一箭惊到。
童清以文考入官,从未有人见过他显露武艺,就这准头力劲,不亚于多年苦练的武官。
电光火石之间,飞鸟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公子的安排,原来公子的每一步计划都是有道理的。
他立即装作没有察觉的模样,默默查探众人擒拿的两人。
童清把弓箭负手背于身后,一阵风拂过轻散的长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哟,他醒了。”
叶无言蹲着细看赵轩表情,若无其事道:“大叔,这下可算顺意了吧?”
巨人将赵轩拎到半空,赵轩立即脱离装昏的情态,奋力挣扎,可无论怎么用力,都撼动不了半分巨人的拳头。
赵轩双眼猩红,撕扯嗓子:“你这狗贼,快放我下来!我不服,我不服。”
巨人面无表情,忽然扭头对叶无言道:“转身。”
叶无言被盯着,笑着摊开手,以示自己无害:“好好好。”
话音未落,巨人已手起刀落,干脆利落斩断赵轩的双臂,快到赵轩的喊叫声赶不上自己昏厥的速度。
赵轩意识消失前,惊惧的视线内,站着不太一样的叶无言。
叶无言逆着光,无悲无喜地看他,竟有一种令人心神俱颤的恐惧感。
他突然绽放一个笑脸:“不要说出去哦。”
这种非人的妖异感。
直接击溃赵轩心理防线,唤醒最深处的悚栗。
他张着口,神鬼之说冲击赵轩的大脑,全身痉挛地无声叫喊:你不是人!
随即如一具死尸僵昏在原地。
叶无言柔和地单手托起下巴,等他完全失去意识,才站起身拍打沾灰的袍袖,迎光出门。
赵府外,青月紧锁眉头,掐算时间打算破门救人,发现开门人是叶无言后,紧张问道:“公子,没事吧?”
叶无言散下些许凌乱的发带,摆摆手:“无碍无碍。”
“飞鸟那边如何了?”
青月如实汇报:“已见提前约好的白鸽,应当已缉拿犯人。”
叶无言望向皇城,有些头疼:“唉,回宫吧。”
——
“叶无言!”
果不其然,苏玄煜掐着他的脸,命人去寻太医:“朕是否说过数遍,不要以身涉险,保护好你这条小命。”
叶无言含糊求饶:“陛哈,疼疼疼……”
他的双颊被掐出两抹红印,眼眸含水,睫毛紧密地颤抖,被迫嘟起的嘴唇发音模糊,有种说不出惹人怜爱。
苏玄煜心烦意乱,收回惹火的手指:“朕今后再也不信你分毫。”
上好药,叶无言终于忍不住打探他的口风:“陛下消消气,这些我都是算好的。”
“陛下可知巨人踪迹?他伤完赵轩,我的人也随之跟丢了。”
苏玄煜冷漠地瞥他一眼,继续冷着。
叶无言没耐心道:“苏玄煜,看我舍命为你的份上快说。你可别忘了,我到底为什么只和你同盟。”
苏玄煜难以置信地看他,这人如何做到理直气壮的:“我的人也暂未找到。”
叶无言思索道:“万佑济呢?”
苏玄煜把伤药端给他,默默将蜜饯推远,面露警告:“还在疗伤,暂未清醒。”
叶无言闭着眼睛叹气,一饮而尽。
他万万没想到,这药竟苦得他吐出舌头:“你放了多少黄连?!”
苏玄煜冷笑:“三两。”
叶无言默默捏紧拳头,愤愤道:“无耻。”
苏玄煜:“嗯,下次还放。”
叶无言试图转移话题,右手偷偷摸向桌上的蜜饯:“你听完猫妖案前因了吗?”
苏玄煜移开眼,装作看不到他的小动作:“听过了。”
他讲了些叶无言暂不明了的消息:“万佑济手中最后要杀的断舌男,是其父万钟祥。”
叶无言嘴含蜜饯,点头。
苏玄煜继续道:“他有当年火中烧伤的痕迹,其后身上旧伤新伤不断,貌似被生生折磨许多年。口中断舌是旧伤,我已派太医诊治,十有三四的几率能诊治好他的喉咙,声音怕是无法恢复如初了。”
“你留他有用?”
叶无言挑眉,咽下嘴里的东西,嘴里的甜腻哑了声音:“今后你就知晓了,还要看他有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以及为煊皇与神官效力的自觉。”
苏玄煜喉间干涩,怀疑道:“我和你?”
叶无言点头:“那当然,若不是你的名声极差,我还不至于做这种逼迫人的事。”
苏玄煜心里的旖旎瞬间烟消云散,僵着脸嘴硬:“朕不需要。”
叶无言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苏玄煜不死心,用生硬的话题扯到:“听说万佑济与燕见殇情投意合,可他们是男子,怎么会产生这种情谊?”
叶无言还因逮住凶犯而心情大好:“不管和什么相爱,只要能为我所用,那就最好。”
苏玄煜咬牙:“你呢?你喜欢男子吗?”
叶无言被问住,仔细想想,自己前半生从未喜欢过别人,这辈子……
“没有,不过……”
苏玄煜心中一紧,暗暗冷血地想,倘若他说了任何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那么他的下场只会是死。
叶无言不是很自信,又奇异般地笃定:“苏十三好像喜欢我?”
在知晓书生和万少爷的不顾世俗之恋后,叶无言慢慢开窍,后知后觉苏十三似乎对他有意。
怪不得他总是找茬,可却无法解释他送自己宫女一事。
应该不会吧?兴许是猜错了?
苏玄煜冷笑一声:“别乱想了。”
叶无言松了一口气,万幸是自己多想。
苏玄煜直接点出:“他就是想玩弄你。”
叶无言:……
叶无言:“多谢你提醒啊。”
——
苏玄煜下令戒严刑狱,内外守卫混了不少玉言台的人,都在暗暗保护一个罪犯,一个能让神官洗白名声、能借来重创十几个皇叔的人。
叶无言则是去御花园晒太阳,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故人。
老白正在岸边钓鱼,叶无言踟蹰良久,在他钓到第一条鱼后,方才上前打招呼:“老白,许久不见。”
老白笑吟吟的,指了指叶无言的影子:“多亏你等的片刻,这鱼才没被吓跑。我盯这条鱼,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
正说着,他又把桶里的鱼倒入湖中,继续给鱼钩装饵料。
叶无言乖巧地席地而坐,看他熟练地手法,不禁猜测他到底在这儿生活了多久。
老白和他闲聊,话头扯到苏玄煜身上:“你可别被这小子吓到。虽然百姓都骂他滥杀无辜,其实他只杀该杀之人。为了夺权,陛下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
叶无言眼睛睁大,他就知道苏玄煜藏着秘密。
“太阳大,别晒伤了。”老白笑了笑,把一顶草帽盖在叶无言脑袋上,草帽太大,导致叶无言的大半张脸都被草帽淹没。
“多谢。”叶无言两手扶正帽子,继续乖乖地听。
老白:“陛下六岁时,先皇驾崩。王爷们不约而同地进出王宫,少不了带世子进出。他们无视皇权,欺压羽翼未丰的陛下。”
“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可知道为何陛下寝宫见不到宫女?”
叶无言摇头。
老白陷入回忆:“世子们喜欢用话本子的故事罚人,命陛下给世子宠爱的宫女端污秽之物,宫女见陛下年幼易掌控,私底下也……欺负怠慢于他。”
叶无言沉默,他能理解六岁的苏玄煜,因为他的母亲,也在叶无言六岁时自杀身亡。
他们聊了很久,老白在说,叶无言在听。
等叶无言走后,老白淡淡地看向湖面,轻笑道:“苏玄煜,他是个乖孩子,你可要好好对他。”
不要像我,被夺走挚爱后,悲痛一辈子。
他平静地看桶里最后一条鱼,心脏却跳动如初,狂热地染红瞳孔。
始皇帝苏齐煦之父,苏师锟。极爱美人,四处搜罗,强抢霸占。他虽未称帝,势力却不容小觑。
苏齐煦即位之前,苏师锟一直居于宫中,以王自称。
老白的妻子,便是被他强抢入宫,甚至被迫生下一子。
倘若他的妻子能被善待,他或许也能少些恨他。
要怪只能怪苏师锟贪心不足,其妻李后端,位高王后,哪是好惹的。
老白的妻子只能屈居侍妾的位置,直到死都没有名号,老白无权无势,默默等到妻子死的消息,也没能找到入宫的办法。
连妻子最后一面也未曾见过。
苏玄煜曾送他一个秘密,她的孩子好好活着,甚至封了王爷。
除他们二人外,这个秘密谁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