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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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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愈演愈烈,各地陆续戒严,盘查森严,且愈接近京城,关卡越发谨慎。

不知是为沈玦诊治的大夫被人发现,还是另有隐情,许多关卡开始特别留意身有残疾、行动不便之人。

苏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她果断弃车背起沈玦,绕行山间野路,以避开盘查。

冬末初春,山林仍透着寒意,草木半枯,凛风自枝桠间穿行,卷起一地冷霜。崎岖的山道曲折蜿蜒,枯叶覆满小径,岩壁嶙峋,行走其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过比起路途的艰辛,苏月更在意的是沈玦的状态

他素来意志坚韧,不轻易在她面前展露过疲惫,无论是板车上的颠簸,还是长途奔波的辛劳,他始终静静承受,从不抱怨。即便偶尔因肌肉痉挛而疼得额上冷汗涔涔,他也只是微微阖眸,待痛楚稍缓,便又故作无事。可这次不同。

他痉挛的愈加频繁,清晨醒来的时间也渐渐推迟,近几日,更是唤他数声,沈玦才勉力睁眼,眼神浑浊,意识游离,像是沉溺在一场无止境的困倦里,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更诡异的是,他的身躯,并未因这一路的奔波而日渐消瘦,反而隐隐浮肿,小腹日益隆起,肌肤苍白无血色,泛着诡异的青白光泽,苏月替他擦拭身体,触及到他小腿时,那里的皮肤微微下陷,竟迟迟未能恢复原状。

沈玦察觉到了苏月的忧虑。

“无事。” 他垂眸,指尖虚虚搭在膝上,语气淡淡,声音带着一丝力竭的沙哑,“再忍些时日,便可抵京。”

苏月知他固执,斟酌再三仍旧开口与沈玦商量入城寻医。

然而,沈玦看着苏月整理行囊,语气沉静而坚定:“不许去。”

苏月抬眸,眼神冷冽:“你若再拖延,恐怕就再无力入京。”

沈玦却笑了,嘴角弧度微微讽刺,目光幽深如晦暗无光的井水,声音极轻,却字字如刀:“我只是身体废了,不是人废了。我不需要同行的人,用性命来填我这残废身躯的无底洞。”

他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她,像是在逼迫她直面现实。他不想连累她。他不愿因自己,而让她陷入不必要的危险。

他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她。苏月强忍怒意,不再言语。

然而,某个清晨,沈玦却未如常醒来。苏月俯身探查,他的呼吸浅淡至极,几不可闻,额上冷汗涔涔,唇色灰败,指尖泛青。

所幸已经堪堪度过了沈玦地图所指最危险的区域。她没有再犹豫,俯身将他背起,绑紧他双臂,让他的头倚在自己肩头,迈步疾行,直奔山道而去。

等到终于入城,苏月一脚踢开医馆的门,刀光森寒,“大夫何在,救人。”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坐馆的老大夫刚端起药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手一抖,瓷碗跌落,汤药洒了一地,药香瞬间弥漫。他抬头,迎上一双冷如寒霜的眸子。那女子一身风霜,背上男子气息微弱,面色惨白,宛如濒死之人。大夫顿时心头一紧,哪里还敢怠慢,忙不迭伸手搭脉。指尖一触,他的眉头瞬间皱紧。

气血亏损至极,脉象沉滞……竟是瘫症?他的目光微微一颤,像是终于明白为何这男子身形瘦削,四肢僵直,一动不动。他的手顺着沈玦的手臂向下探去,沿着锁骨、胸膛一路至腹部,最终轻轻掀开他的衣物,目光落在他胯间的尿布和毫无生气的下肢之上。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神色凝重地看向苏月:“此人脊椎受损,应是胸腹以下皆瘫。长久不动,血气闭滞,四肢僵直,关节挛缩,肌肉萎缩已然严重,膀胱气化不畅,恐有瘀积之象。”他顿了一顿,眸色越发深沉,“这等伤症……究竟是何时所得?”

苏月心底一沉,语气冷冽:“此事与你无关,你只需告诉我,可救否。”

大夫眉心微皱,叹息一声,继续探查。指尖一触,他的脸色瞬间更沉了几分。“肾气虚衰,脉象沉滞,恐是衰竭之象。”他缓缓起身,捻须沉吟,沉声道:“瘫痪之人膀胱排空不全,残尿久积,日复一日,加之痉挛不止,膀胱受压已久,水道不利,气血壅滞,恐伤及肾脏。因此,本该日渐消瘦的身子反倒浮肿,乃是水湿停滞,气血不畅的征兆。”

苏月的心猛然一沉,眼底的戾气更甚,声音冷如霜雪:“说清楚。”

大夫目色沉凝,语气一字一顿:“此症若不即刻缓解,恐有肾败之危。”

苏月屏息,胸口微微起伏,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解否?”

“大量利尿,或可稍缓肾脏之困。”大夫顿了顿,语气更沉,“此外……此人肠中宿便积滞,腹气不通,已至坚硬如石。久卧不起,气血不运,脾胃亦受损。若长此以往,恐生梗阻。”

苏月的指尖微微颤动。她忽然想起最初上路时,每每如厕,沈玦皆须依靠她的抱扶。她会将他搂在怀里,让他的上身倚靠在自己肩头,而后一手稳稳环住他的后背,另一手兜住他的一条腿,让他的臀部悬空,以此稳定住他的身体。待一切结束,再细细为他擦拭干净,穿好裤子,将他重新抱回。然而,这样的方式对她而言负担不轻,于沈玦而言,也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耻辱。

不知什么时候起,渐渐的,他们摸索出了一种新方法。苏月先找到一处可供扶持的山石或树干,仔细检查周围确认没有蛇虫鼠蚁,再将将沈玦扶到那处,托住他的腋下,缓缓将他的身子调整至半蹲的姿态。待他蹲好扶稳,她便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闭上眼静待。等他低声唤她,她才回身将他抱回。

“拜托你了,这样可以省些力气。” 某次,他嗓音低哑地开口,语调平静,“也……能给我留一点尊严。”

她没有多问,选择了听从。而如今想来,他或许早已察觉到异样——察觉到腹中积滞的沉重,察觉到每次排泄时的艰难,察觉到气血不畅带来的无力,却不愿让她知晓。他一直隐忍着,直到今日,终于被大夫的诊断毫不留情地揭开。

大夫沉吟片刻,道:“此等便石须尽快去除。可用药助泻,然恐损伤气血,过于伤身。或可温油灌肠,先软化宿便,再辅以手法相助……”他话音未落,苏月已然点头,语气冷静而果断:“先开其他药。”

大夫颔首,迅速取出针具,先以银针行气疏导,再配以温热药汤。苏月一刻未曾松手,全程冷眼旁观,待一切完毕,未再多言,转身便送大夫离去。

当她重新推门入内时,沈玦已然醒了。烛火微微摇曳,映出他苍白清隽的脸,唇色淡得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眼睑低垂,神色倦怠。他看着帷幔间晃动的光影,半晌,才低低开口“给我灌泻药。” 声音微哑,语调冷淡,透着刻意的克制。

苏月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沈玦缓缓抬眸,目光平静如水,继续道:“绑我在马桶上,灌下去,便能解决。” 那语气淡漠得仿佛他并非在谈论自己的身体,而只是做出一个冷静客观的决策。可他的指节却无意识地扣紧了被褥,关节微微泛白。

苏月眼底的冷意一闪而逝。她缓缓走上前,俯身望着他,语气低沉:“我帮你,听我的,我们说好的。”

沈玦微微一滞,指节收得更紧。他闭了闭眼,声音极低:“苏月,你不过是要我活着。不必如此。”

那声音低哑至极,带着某种隐忍的疲惫。他的目光沉静,像是看破了一切,像是在告诉她,不必费心,不必如此。就算他活着,又能如何?残躯苟延,不过一口气吊着,不值得她如此劳神。

苏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稳。

沈玦知道,她不会退让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别开头,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痛苦、羞耻、不甘、愧疚……以及自卑。他死死咬住嘴唇,像是要咬碎最后的尊严,可那份压抑在胸腔中的酸涩,仍是无可遏制地漫上心头。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苏月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去逃避。

她扶着他起身,将他缓缓抱至屋角的竹制躺椅,让他俯卧。沈玦的身躯僵硬,肌张力过高,双腿不时痉挛,微微颤抖。他的腿早已因久卧缺乏活动而变得瘦削僵直,此刻却因紧绷而无法自然分开。苏月跪在榻前,双手轻柔地分开他因痉挛而绷紧的双腿,动作极尽温和。

大夫留下的润滑油盛在一个小小的皮囊中,苏月轻轻捏开,油脂温热而粘稠。她屏住呼吸,指尖蘸上油脂,试探着缓缓涂抹。

沈玦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他的脸埋在臂弯,闭紧双眼,指节死死扣紧身下的竹编扶手,脊背紧绷,仿佛随时都会崩断的弦。

“放松。” 苏月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可他如何能放松?他甚至不敢去看她,只是盯着榻前微微晃动的烛火。沈玦的喉咙微微滚动,嗓音沙哑得几乎要破碎:“苏月……求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又像是力竭至极,只能用最微弱的方式表达抗拒。

苏月的动作微微顿住,神色沉静。她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抗拒从来不是针对她。

她垂眸,指腹缓缓拂过他的衣袖,像是要安抚他掌心的僵硬。半晌,她才道:“你忍一忍。”

她的语气很淡,没有劝说,也没有解释,甚至不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语,却透着一种不容推拒的笃定。

沈玦的呼吸微微一滞,睫毛颤了颤,最终仍旧没有看她。他再次意识到,很多事他已经无法决定了。就像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不愿让她忍受这些本不该属于她的苦难,更不愿让她被这世间最肮脏的一面所玷污。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静静地躺着,指节松了又紧,终究没有再开口。

外头风声呼啸,烛火微微颤动,这一夜,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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