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宴席下来,东冥人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因此早早不欢而散。
段帝一只手抚上江菱姝的手背,“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今夜我便还去你宫里。”
江菱姝淡淡应了一声。抬眼对上段晲那双微眯的眸子,自从那日秋狩之后,他们两人还没有说过话,解药也是他让他的的心腹递过来的。
“微臣见娘娘刚刚从容不迫,对射艺很是精通。”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任朗归缓缓开口,依旧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但眼中净是警惕之色。
江菱姝知他多疑,于是张口说到:“儿时不在母亲管教之下,便常常放纵自己顽皮,弹弓更是不离手的,所幸萨使臣没说要比弓箭,要不然…… 那般笨重,本宫拿也拿不起来。”
一番话毕,任朗归似乎打消了疑虑。他此次着急回京,是为了司徒曦被罚一事,需赶紧想办法灭口。至于这个窈妃,还需观察一段时日……
——
宫宴结束。
斜阳缓坠,宫道宽阔,两面的城墙高耸,将本不强烈的光线挡住。
段晲步步走着,他无数次用脚步丈量着这条道路,身后是宏伟宫殿,眼前是百姓熙攘。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母妃惨死的秘密,种田之人却能饿死,清正之人却官场失意。这世间,这南朝,需要一个圣明的君王,哪怕他以命相搏,变为一捧黄土,也要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诛杀佞臣于利刃之下。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赤阳站在尽头等待段晲,瞧见他出来就迎了上去,“殿下,您让我查的钱知严已经有了线索,他得了一副宝画正要高价出售。”
段晲眉毛轻挑,这几年朝中提携之气甚重,胸无点墨之者平步青云,此事牵连甚广,他派手下去查,那些提携者和被提携的人却未曾私下有过贿赂之举。
究竟是没有,还是做的隐蔽。
段晲只得派申绍假意同一个刚晋升的小官套近乎,终于从他那里探到点口风。
那小官喝多了酒,断断续续说到:“我如今这职位……全仰仗钱老板……”
一番探查,锁定了一位富商钱知严,他家累千金,常带些奇珍名画来京城供达官贵人挑选,朝中很多人都与他交好,首当其冲的就有段晲怀疑的几个提携者有关。
他会心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此撒野,本王可要好好瞧瞧。”
在赤阳他们面前,段晲从不屑于伪装成人前的佳公子,他多智近妖,鲜少有笑。
——
七皇子府。
钱知严被赤阳引着,他臂弯里抱着一幅书画,被卷的很是仔细。
进入大厅,一架黄花梨木的多宝阁矗立着,室内甘松香四溢,一个男子静静坐在大开的乌木花窗面前,一身玄色银绣底锦袍,通身贵气,气势非凡。
“草民,钱知严,叩见殿下。”钱知严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段晲道;“起来吧,钱老板尝尝本王的茶。”
钱知严受宠若惊,道:“殿下太抬举草民了。”
段晲看着他,料定这是个很聪明的人,故意将姿态放得很低,可眼中却没有半分谄媚,想来对于他来说,很多官员将他奉为贵客,他才会如此镇静。
“你我之间,只谈生意。”段晲笑着,将茶杯轻轻推到钱知严面前。
再推拒,就是不给面子了。
钱知严遂拿起茶杯,道:“那草民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完,将茶饮下。
喝完茶,钱知严就拿出臂弯中的书画,道:“这书画价格昂贵,不知殿下是否能吃得下?”他的神色有些奇怪,话里有话。
段晲微微歪头,看着那幅画说到:“本王既知道钱老板你这号人物,就知道这个中玄机,不若打开来,让本王品鉴一番。”
钱知严看段晲诚心要买,便笑着轻轻打开那幅画,上面乌墨飞扬,画技并不高超。
段晲站起身来,走上前打量着这幅画。画上是一道繁华的街市,中间一座四四方方的府邸,匾额高挂,上面却空无一字。他眼睛微眯,觉得这上面的景物很是熟悉。
而一旁的钱知严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倏然,他灵光乍现,这画上所画分明是京兆尹。
几日前,他曾听闻京兆尹多了几个空缺,正在挑选能者上任。
至此,段晲已然明白。随即,他转过头,同钱知严心照不宣地笑了。
“殿下,画可还喜欢?”钱知严道。
段晲已经重新坐下,眼底泛着兴味,道:“本王甚是喜欢,不知出价多少。”
钱知严张手,道:“五百两。”
段晲满意地笑了,道:“何时取画。”
“今夜,草民自会为殿下献上。”钱知严笑的奸诈。如今就连皇子都要同他做生意,何愁以后挣不到钱!
——
夜色已至,无边的黑色降下。
钱知严走着,身后是一个小厮很是费力地拉着一架车子,上面有一个大箱。
门瞬间开了,钱知严笑着抬头,谁知从里面跳出一个男子,力大无比,生生将他按倒在地。跟在他身后还有几个人,将那小厮也钳制住了。
而钱知严一看,按他的正是赤阳,赤阳狠狠扯住他的胳膊,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是我啊,我来给殿下送画的。”钱知严吼道。
正说着,段晲从大门里走了出来,面容阴冷,不苟言笑。
钱知严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段晲挑眉看向那个柜子,因为受到磕碰,里面的银子露出一角。
“予一个京兆尹的职位,值五百两银子,这笔买卖真是不错。”
钱知严察觉到不对劲,惊道:“原来殿下是……”
他抬头,对上段晲的眼神,那般骇人,哪里还有半分可亲近,只听他缓缓开口:“卖官鬻爵,祸乱朝纲,当诛。”
钱知严还想求情,却被赤阳一拳打晕了。
——
月影如钩,华光如水。江菱姝坐在桌前,榻上的段帝早已睡的昏沉。
段晲轻声翻窗进来时,只看见美人端坐,清辉月色照得她冷若冰霜。
“如此造诣的轻功,就用来进我屋内,倒是让我受宠若惊。”江菱姝看见段晲居然明晃晃翻了进来,很是意外。嗯,看来玉芙阁的宫人需要再换一批更厉害的自己人。
段晲眸子里折着月光,悠悠开口“娘娘如此深不可测,本王担心父皇的安危,特来看看。”
他说的是假话,今夜他抓住钱知严,身心俱疲,却总想见一见面前的女子,甚至逾矩翻窗,如同纨绔。
二人之间隔空对望,似乎大有剑拔弩张之感。
良久,江菱姝起身,袖中滑出一柄泛着寒意的匕首,一步一步朝床榻边走去,杀意蔓延。
销金帐遮住了江菱姝的半边脸,她拿着匕首轻轻在段帝的脸上、胸口游移,一点一点。
段晲看着江菱姝的动作,这时的她杀意翩飞。
良久,听见她冷笑道“我是要杀他,但不会让他死的太痛快。”
江菱姝在段晲的面前毫不隐藏自己的想法,段帝在使臣宴会上的昏庸无能、趋炎附势,哪里有半分帝王威严,一想到父亲宵旰忧勤,忠君爱国,竟是因他而死,便觉得痛恨。
感受到熟悉的轮廓靠近,段晲的唇居然似乎划过了她的发丝,冰冷的衣襟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带来难以言明的暧昧。
紧接着,他缓缓握住江菱姝拿着匕首的手腕,下一刻,他用了些力气乍然将匕首直指段帝的心里。用有些低哑的嗓音说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怙恶不悛,当杀。”
语气宛若坠入幽深潭水中,凌厉、肃杀、流露出一种难以动摇的冷酷。
双影相伴,双心莫违。
溶溶月色,销金帐的光彩也流动起来。指尖微湿,香气交叠,别样的情绪复杂如同藤缠根绕,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
第二日,孙首辅早早出门上朝,看见门口被扔了两个捆成粽子的男子,还是晕厥状态,后面还有一个柜子。
他甚为疑惑,走向那个柜子。
一掀开,明晃晃满满当当的银子闪的他双目疼痛,他拿起拿在里面的纸。仔细一读,怒不可遏。
上面字字句句,写明了钱知严和朝内七十八名官员间假借书画卖官鬻爵,职位最高的竟至正三品。
证据确凿,孙首辅在早朝上向段帝言明,痛斥这些见利忘义之鼠辈,骂声响彻大殿。
段帝也甚为生气,那七十八名官员都被罢黜免官、压入大理寺受罚。
处在宫内的江菱姝听闻此事,隐隐觉得此事与段晲有关。
他昨晚那般冒闯进来,说出那一番弑父灭君之言,现在想来也大为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