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萧千落颤着声,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脑中嗡鸣,一片混乱,甚至忘了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
我做过什么?
他不断地问自己,我究竟做过什么?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头要想炸了也没用。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女人垂头掩面,双肩颤抖,悲伤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你那时为何没叫大夫?”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声音涩然地问道。
孟云知一怔,对!大夫呢?
他急中生智,继续哀哀切切道:“王爷知晓,这本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于王府来说,更是耻辱,我、我又怎敢告知外人,给府里招来更多耻笑?”
很悲惨有没有!
很讲道义有没有!
快点答应跟他和离,让他们几个离开这里,天高任鸟飞!
没人说话,空气如死了一般寂静,孟云知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我知道了。”
许久之后,萧千落艰难说道,他神色木然,转头往外走去,迈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
孟云知瞬间心一揪,又落了回去。
不是大哥,你知道什么啊?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好歹吱一声吧!
还有,你来这里是干嘛的也没说吧?
看他临走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孟云知忽然有点后悔,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此举虽然有损孟梓嫣的名声,可她们一家三口不义在前,也怪不得他,而且屋里只有他们几人,只要萧千落不傻傻往外传,问题就不大。
但萧千落本人却实实在在受到了冲击,也不知他该如何面对自己和这口天降大黑锅。
人刚一离开,方小念赶紧爬起来去关了院门,回屋后先吹捧了孟云知一番:“师父!你好机智啊!可我一开始提醒你,你咋没看出来呢?”
孟云知勉强笑了一下,没搭理他,他刚刚还以为这臭小子中毒了。
宁宝儿欲言又止,阁主这谎话连篇的样子,将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圆回去。
孟云知将枕头扯下来,扬手丢出几丈远,落在了墙角小榻上,长出一点口气:“不管怎样,以后不用装这劳什子玩意儿了。”
他想起什么,问宁宝儿道:“宝儿,那天没有别人跟着进来吧?”
宁宝儿知道他问什么,闻言摇了摇头:“没有,阁主放心,他醉得厉害,恐怕也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要不然刚才就出言反驳了。”
“只是,给王爷安了这莫须有的罪状,将来若是查清楚,怕是不能善了。”
他们几个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没办法,我一时没想到别的嘛!”孟云知抓着头发,满心烦乱。
“谁让他非认定孟梓嫣有身孕?在他看来,是孟梓嫣有错在先,不可饶恕,我就是想稍微打击他那么一下,顺便博取同情,让他内疚,让他早点答应和离之事。”
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他也想看看,萧千落在认为自己酒醉犯错后,会如何面对同他的这段感情。
孟云知内心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多少有点恶趣味。
宁宝儿递给他一个帕子:“阁主,口脂太多了,先擦擦吧!”
白脸红唇,再配上一头乱发,实在是很像女鬼,说话的声音却又很违和,看着闹心。
孟云知接过来胡乱擦了擦。
“我看不仅不会和离,兴许还有赏赐。”方小念忽然语出惊人道。
“赏赐?为何?”孟云知一惊,这小子莫不是被关魔怔了吧!想钱想疯了?
方小念一本正经解释道:“戏文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皇上若是宠幸了哪个妃子,第二天就会赏她许多东西,王爷虽然没听说过,但我估摸着也差不多,可能他今晚回去后,就要琢磨着赏些什么东西给师父您了。”
“赏你个头!”孟云知把帕子往他脸上一丢,“你别吓我啊!已经够乱套了。”
“嘻嘻!跟您说着玩呢师父!”
“滚蛋!”
萧千落回去后,并没有琢磨要赏他点什么,他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浑浑噩噩。
他做了什么?
他错认了人,强迫了那个最厌恶的女人?
还害了一个孩子?
出了这样的事,比他一开始预想的最坏结果还要坏上千万倍。
孩子在他的地盘流掉了,还是他亲自做的,孟梓嫣之前德行再有亏,她也是皇上的亲外甥女,不可能白白遭受这一出。
说什么放她离开,只怕是以退为进而已。
铭安见他回来后神思恍惚,连晚膳也没叫,在门外伸头试探问了一句:“公子?”
萧千落思绪被打断,忽然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双目闪动起一丝期望,急声道:“铭安!快进来!”
铭安有些惶恐,关门后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咋了?”
“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事你还记不记得?”萧千落连忙问他道,“就是我喝醉之后去了城南别院那次?”
铭安莫名其妙点了点头:“记得啊!”
那次兴师动众的,大半夜带着两队人跑那么远去发酒疯,想起来都替他觉得丢人。
“那你记不记得,我那天进门之后,里面有何异常的动静没有?我在里面多久?还有,我出门时衣衫可还齐整?”萧千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道。
“啊?”铭安挠了挠头,想了一下,“公子你上次好像问过了,就在第二天醒来后,大概呆了不到两刻钟。”
“至于动静,”他面色有些为难,“下人们都离得太远没听到,衣衫嘛,稍稍有些乱。”
醉成那样,怎么都不能算作衣衫齐整的样子。
萧千落脑袋再次嗡了一声,完了!是真的完了。
铭安的话掐断了他最后一点希望,将他推进冰寒彻骨的无尽深渊中。
萧千落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他先出去。
能怪谁呢?
自己作的孽需得自己担着,酒色误人,他去喝酒也只是因为一场可笑的误会,是他自己蠢,谁也怪不着。
可孟云知怎么办呢?他费尽心思求来的人,那样出尘灵动的一个人,如今好不容易才对他改观了一些,愿意接受他了,却又出了这样的事。
他知道自己如此禽兽么?知道他满心欢喜等着的是一个烂人么?
他现在配不上那人了,一想到这点,萧千落忽然心痛得无以复加。
幸好,幸好才刚刚开始。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书案前,神情木然地研了墨,提笔唰唰写了几个字,一直盯着,直至墨迹彻底干透,然后装进信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来人!”
铭安方才见他有些不对劲,于是没有离开,还在门外候着,闻言噔噔跑了进来:“公子!”
萧千落默然少顷,随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万分不舍地将信封推了过去:“送去有间客栈,让,云知亲启。”
“啊?现在吗?”
现在天都黑了,孟阁主说不定都已经准备睡觉了。
“嗯,现在!”
他怕再犹豫下去可能会立刻改变主意。
“知道了。”
铭安拿起信,迅速出了门,往马厩那边跑去。
萧千落颓然坐回椅子间,盯着砚内残墨和凌乱的书案,脑中纷乱。
他看了信会怎么想呢?会睡不着吗?还是会回信质问自己,或是带着人直接打上丝雨轩,将自己的铺子给砸了?
要是那样就好了,萧千落苦笑一声,或许人家根本不在乎,等一段时日就将自己忘个一干二净,转头去跟别人好了。
孟云知没看到信却也睡不着,正双手枕着后脑勺,跷着腿在想事情,窗棂忽然被有节奏地敲了四下。
这是拾遗阁的联络方式,他警觉问道:“谁?”
“阁主,是我。”
是叶莲心的声音。
孟云知起身点了蜡烛,去帮她开了门。
“客栈出了什么事?莲心,你怎么会现在过来?”
“客栈没事,是这个。”叶莲心摸出一封信递给他,“江公子的人送过来的,说要亲自交给你,我找个理由应付过去了,但看他面色焦灼,怕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拿来给你看看。”
“好,我知道了。”
孟云知接过信,拆开后对着烛光一展,见偌大的一张信纸上只有六个大字,龙飞凤舞。
“我不配,别等了!”
称呼落款俱无,可他一下子就能想到,萧千落写这几个字时候的决绝神情。
哦豁,完蛋!玩儿脱了。
本该难过,但孟云知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抚着额头,笑得停不下来。
“怎么了阁主?”叶莲心疑惑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孟云知摆了摆手,将信笺细心折了回去,然后塞进怀里收好。
“我随你回去一趟,你在这儿等一小会儿,我去跟他俩说一声。”
“好。”
二人趁着夜色翻出了青山竹舍,回到有间客栈。
客栈已打烊,袁大升记挂着信的事情,还没上床休息,正趴在桌边流着口水打瞌睡。
孟云知三两笔写了一封回信,将他摇醒了。
袁大升浑身一激灵:“嗯!谁?阁主!你——”
“嘘——”孟云知赶紧捂住他的嘴,“别吵醒其他人。”
见他点了点头,清醒了不少,孟云知把信交给他,拍拍他的脸:“明天一早送去丝雨轩,千万别忘了,还有,口水擦擦。”
“哦,行!你还回去吗?这么晚了。”袁大升嘟囔着。
“今天不回了,我去美人那屋睡。”孟云知摆了摆手出去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本来该由孟梓嫣的身份来推翻之前那番话,再编个别的理由说孩子不小心流掉了,但萧千落本就厌恶她,如此被戏弄,说不定会惹他暴怒,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总之,孟云知怂了,只好由本尊来安慰安慰他,希望能让他消除心结,回头是岸,答应和离。
萧千落几乎一夜未眠,大清早听到铭安汇报,还有点愣神。
“孟阁主着人送信去丝雨轩,说他在上次吃早点的南园茶楼等您,过午不候。”
萧千落接过他手中信笺,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
“不懂,亲自来与我说。”
很好,比他写的多两个字。
萧千落神色黯然,还有什么好说的?若见了面,只怕他更舍不得放手,可若瞒着他,当事情没有发生过,他也做不到。
还不如就这么算了。
萧千落没理会那封信,却也没多轻松,一上午都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巳时刚过,他一把抓住佩剑就往外冲,差点跟铭安撞到一起。
萧千落正了正神色,训斥道:“又怎么了?为何冒冒失失的?”
铭安哭丧着脸:“公子!刚刚丫鬟说,小铜锣它,死了!这可怎么办呀?”
孟云知多宝贝那只蟋蟀他也看到了,临别时还说是两人的定情之物,这消息对于心情不好的萧千落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难道是上天的旨意么?
萧千落的肩膀瞬间耷了下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秘不发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