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雪交加,穆府。
管家匆匆穿过拱门,向正厅急奔。到门前行礼道:“夫人,皇后娘娘从宫中带话来了。”
“快进来吧”一道年轻但略显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管家躬身走进,还未行礼,夫人便免了他的礼:“张伯无须多礼。”
正厅里坐着的正是穆固的发妻,丞相嫡长女顾晓。
当今皇后顾晚乃是顾晓一母同胞的妹妹,顾晚当时嫁给还是庆王的今上,因庆王与穆固私交甚好,因此顾晓与顾晚的关系还比往日更为亲厚几分,况且顾晚身体一直不好,顾晓对这位妹妹更是多了几分心疼。
现如今,却劳烦妹妹拖着病体,一连多日为其奔走。想到此,顾晓眼眶又红了红,强自镇定了下看向管家问:“皇后娘娘可有何嘱托?老爷如今被那位扣下,事情可有转机?”
管家摇了摇头:“皇后娘娘与咱家姑奶奶长跪于御前,只求今上能彻查此事,反而遭到了今上呵斥。”说到此,管家也忍不住哽咽起来,肩膀颤抖,抬头看向顾晓,“老爷和皇后娘娘把我送出宫来,是老爷有话嘱托夫人。”
顾晓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苦笑了一声,声音发颤道:“何话?”
管家深吸一口气念道:“老爷说,此间事怕是不能善了,当初我与今上少年情谊,如今也走到了狡兔死良狗烹的下场,我知夫人心思玲珑,此事不必再为我奔走,我死后不必为我殉葬,暂勿哀痛,青云聪慧,锦臣更尚在襁褓之中,望夫人垂怜幼子,带其逃出生天。”
顾晓强忍多时,直至此刻,眼泪终蜿蜒而下。
不时,管家便听到夫人哑声吩咐:“拿纸笔来,我给父亲去信。”
身后丫鬟得令,立即取来纸笔。
顾晓提笔写道:“父亲大人在上,儿不孝,近日来劳父亲大人奔走,然父亲大人身居高位,儿实怕累及父身,此间大祸儿避之不能,以后恐不能尽孝,临终前向父亲大人托付两位幼子。南江有夫君旧部,想来也能对孩子多加护佑。”
写到此,顾晓倏尔停笔,犹豫几番,还是将信件撕了个粉碎:“罢了,我已不孝,就别令父亲伤心了。”
遂后重新提笔,安排管家:“此封信给宫中的大姑奶奶,我怕是没机会离开穆府,你有功夫在身,晚间把信送到悦来客栈,会有容妃娘娘身边的人取走。”
管家忙点头应是:夫人放心,我定把信件送到。”
话落,他们就听到门房通报:夫人!夫人!宫里来人了。顾晓闻言,立刻稳定心神,移步院中,庆平帝身边大太监永宝正拿着圣旨站在那里。
看见顾晓跪地接旨后,永宝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自登大宝,夙兴夜寐,唯期社稷安康,国祚永固。然今有穆固,罔顾皇恩,竟暗行通敌卖国之祸事。其身为国之一品兵部尚书、理应守土御敌、保国安民,以为朕分忧,为朝尽忠。岂料其私通外敌,罪大恶极。朕之伤心,不足外道。今令雀翎卫拿朕旨意,将穆固及其全家,一并缉拿归案,予以严惩,以谢天下,以正国法,以安军心民心。钦此。”
念毕,永宝亦觉不忍,穆家满门清正,却也落得如斯下场:“夫人,接旨吧。”
顾晓跪地叩拜:“臣妇接旨。”
接过圣旨,顾晓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凑近永宝:“公公能否给臣妇一些时间,穆家有罪,但奴仆无罪,望公公开恩,臣妇解散奴仆,相信他们日后也会感念公公再造之恩。”
边说边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塞到永宝手里。
永宝连忙推辞:“夫人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宣读完圣旨本就要回去复命。奴才曾受皇后娘娘恩典,因此此事脚程快了些,至于雀翎卫,恐还要半个时辰才到呢!”
顾晓了然道:“多谢公公了。”
待人走后,管家急道:夫人,你快带两位小少爷走吧。”
顾晓并未回话,而是说到别处:“张伯,两位少爷年幼,以后劳你看顾了。”随后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我与夫君少年夫妻,自当荣辱一体,我若不去,怕他黄泉路上孤单。”
听到这,管家哪里还猜不出顾晓的打算,哽咽道:“夫人,小少爷还小,您为他考虑,也要活着呀。”
顾晓笑了一下,往后院走去:“青云聪慧,定能照顾好幼弟,况且若我离开,今上定能看出我携子潜逃,以后定逃不过追捕,反倒连累我儿躲躲藏藏。”
说着二人走进穆青云的院落,穆青云抱着穆锦臣走出门,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出落得龙章凤姿,皎皎明月。
但此时的少年眼眶通红,纵天资聪慧,骤逢大祸,还是失了分寸:“母亲,弟弟出生之事,还未有人得知,您带着弟弟去南江,我留在穆府。”
顾晓看着自己大儿子,摸摸他的头说:“青云,母亲走不得,亦舍不得你父亲,我知你聪慧,但不必仇恨,往后每一天我和你父亲不能陪伴我儿左右,但定都在天上保佑我儿平安顺遂。”
穆青云再早慧,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闻言泪水夺眶而出,再也哽咽不能言语。
顾晓拉起儿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我儿谨记,你为太子伴读,今日祸事,怕是今上已动了改立东宫之心思,日后怕是太子对你也不能照拂。”
说到此,顾晓也忍不住哽咽,她不能想,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带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何其艰难!
但她深知没多少时间了,因此勉力忍下哽咽:“你院落有密道,雀翎卫不时即来,我儿现在就走。你父亲的暗卫穆一到穆十一,我已吩咐他们在出口接应,他们…他们一定能护我儿平安无虞。”
说完就要将两个儿子推进密道,却猛然拉住穆青云,嘴唇几经张合,也只留下一句:“我儿今后保重!”
说完,再也不肯看穆青云半眼,决然封上了密道入口。
宫中,盘龙石阶前。
穆固虽跪于御前,但脊背仍不肯弯,忽见远方火光冲天,有太监匆匆来报,言说穆府忽起大火,府中以穆夫人在内的一十三口人,无一幸免。
皇后及容妃闻言,瞬间瘫倒在地。
穆固闭了闭眼,再不肯辩解半句,俯身叩首:“臣幼年便与圣上相识,几十载春秋,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今穆家之事,并非臣过,而是人祸。臣虽一死难洗穆家满门之冤,但欲加之罪,臣至死不认。”
说完忽然起身往蟠龙柱上冲去。
一旁跪着的皇后和容妃忙道:“穆大人/哥哥不可!”
不等她们语毕,穆固便已倒在了柱前,见此情景,容妃再也顾不得其他,膝行过去抱住穆固的尸体号啕大哭。
庆平帝眼中似有动容,也被他闭上眼睛很快的掩饰了过去。
穆青云抱着幼弟浑浑噩噩的在密道中不知走了多久,方才见到光亮,出口设在在城外一处破庙中。穆青云出了密道,在破庙中找到了一身旧衣服,立即换下身上华服,不敢耽搁,租了一辆驴车,一路往南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