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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纤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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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启川从来都很讨厌过年在妻子娘家打牌。

他不敢赢。只要他和牌,对面不管是谁都会难抑地发出“啧”的一声——那是一种嘲讽,嘲讽他:你的生意全靠我们家,你还敢赢钱?

今年却不一样,姜启川在牌桌上赢得盆满钵满。

岳父岳母送他出门时,一脸的不痛快。

姜太太在一旁欲言又止。

姜启川心想:无所谓,反正他已与姜堇签订了合同。如若不是有姜雪照就是姜堇这笔旧账,他是断然不敢入局。

只是现在,有姜堇给他托底,如果这局败了,姜堇的下场只会比他更惨。做生意么,赌得无非是谁更赔不起。

年十四姜启川去理了个发,等着年十五项目落定的消息从港岛传来,他估摸着会有媒体来采访。

他喜欢上一些财经新闻杂志,那种沉肃的打光会衬得他气质英朗。

年十五,姜启川正躺在总裁椅上阖目养神。

一通电话打进来,助理唯唯诺诺道:“是老董事长。”

姜启川烦躁一咂唇:“接进来。”

却听到岳父暴喝:“瞧瞧你做的好事!”

姜启川一下坐直,心底不好的预感自那时起升腾。岳父的关系网比他更盘根错节些,能比他更早收到些消息。

手机接下来才跳出新闻:与港岛市政合作的项目因规划有变,方案重新启动招标。

姜启川难以置信。

他后脖颈一阵发紧,手指抖了两下,竟没按准通讯录里姜堇的手机号码。

倒是姜堇先给他打了过来:“姜先生,我很遗憾。”

声音一如往昔的气定神闲。

姜启川压低声喝问她:“你是不是疯了?你在哪,我来找你。”

姜堇却道一声不方便,轻飘飘挂断电话。

姜启川找去酒店。

可这本就是滕氏酒店,安保极严,他说明来意,无论姜堇还是滕柏仁只称没空。他平日里自觉在江城呼风唤雨,可原来要和滕家这种阶层打交道,他非得踮着脚去够,竟无人脉能帮他搭上线。

一个项目搭上他手里全部的流动资金,包括大额的银行贷款。如果方案重新规划再来一轮招标,拖也能把他拖死。

短短一星期,他急得掉了整整一层发。原本浓密的发顶,显出中年人的稀疏来。

深重的眼袋令他露了疲态,终于他托重重人脉查到,滕家这周末要办晚宴。

邀请函也是极不容易弄到的。

他弄得灰头土脸,最后时刻才拿到邀请函赶至晚宴,来不及更衣,浑身的西装也起了褶。门口却被安保拦下:“先生请留步。”

他气急败坏:“我有邀请函!”

“这是化妆舞会。”对方提醒:“请您佩戴好面具在入内。”

姜启川在所余无几的面具里随意抓起一张。

往脸上罩时,他才发现那是一张“歌剧魅影”的面具,灰白色调,像个无脸人。

他匆匆入内。

晚宴的布置像要唤醒经年的记忆,香槟塔,爵士乐,漫天如雪片飞舞的鸵鸟羽毛。满室宾客衣香鬓影,散着种靡靡的香气,也挡不住被众星捧月那人的华彩。

那是姜堇。

姜堇穿一身黑色晚礼服,肩线以下包裹得极严实,只露出玲珑曲线。肩以上却连一根肩带都没有,大片裸露出雪腻的皮肤,与墨黑丝绒晚礼服形成极致冲撞,像一片反光的雪地刺着人的眼睛。

她浑身上下没一件首饰,那件特殊格调的晚礼服几乎要显出沉闷来了。

可是不然,她戴一只蝴蝶形状的面具,与七年前姜启川印象里那张肖似,却又不同,网面蕾丝编织更细,反正莹莹的光,几乎像是某种金属织成的。

最特别是蝴蝶左翅的下翼,缀着枚珠宝制品。

陈列曾以为那是一枚胸针,其实不然。

那是希腊神话里的美杜莎,一般人都当她是蛇发女妖,可姜堇别出心裁,把她那一头张扬的红发处理成蜘蛛的八条腿,由亮度极高的鸽血红碎石悉心拼成。

攀在蝴蝶翅膀下沿,似一只剧毒蜘蛛,近乎诡谲而惊心胆魄的美。

姜堇的妆面极淡,甚至唇妆也是裸色,唯独左颊这枚饰品,像颗闪烁不定的血色眼泪。

她在人群簇拥下擎着杯红酒,脸上的神色要笑不笑。

她似妖女,也似神女,姜启川甚至不知如何靠近她。

他只得放下一贯的派头与面子,奋力挤到姜堇身边去。

忽地想起七年前,他是在那位置,看一个着黑裙戴蝴蝶面具的少女,奋力挤向自己。他身边的人太多,有人狠狠踩到她穿高跟鞋的脚背。

“姜小姐……”

他的声音被姜堇身边的人湮没。姜堇只是看着他笑,唇边挂一点新鲜的酒液,整个人有种润泽的气息。

“姜小姐……”

“嘘。”姜堇一只食指贴近唇边,面具后的双眸含笑:“今晚我不谈生意,我只跳舞。”

她推开姜启川,拽着身边一年轻男人的领带往舞池而去。

那年轻男人大约是模特,混血儿,修长身材,戴着面罩也能看出俊朗如纳喀索斯。姜堇拽着他领带笑着与他跳探戈,笑得张扬,乐声震耳,周围是人群的掌声。

她那样夺目,人人为她喝彩。

一曲终了,舞曲换了风格,男模恭谨鞠一躬退下。姜堇独舞的身姿旋过众人,眸子含着魅惑的笑意,迤迤然对姜启川伸出一只纤细手臂。

像垂怜,像施舍。

姜启川忙不迭握住,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由她引着进了舞池。

姜启川终于觉出自己的老态来。

这几日的精神折磨让他脊背不再挺拔,四肢也如灌铅般疲乏。可眼前的女人,那般年轻,那般鲜活,唇角的酒液让她如一朵润泽的玫瑰。

她身上有醉人的香气,宛如天堂。

姜启川昏沉沉地想:她是他女儿么?

眼前这个所有人可望不可及的女人,是他女儿么?

数十年前与他春宵一度的那个戏子,叫什么来着,提及她的名字会让姜堇为之心软吗……记不得了。

姜启川甚至摆了摆头,姜堇分明还告诉过他的,可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头愈发昏沉,不知是因为刚刚装样子喝的几杯酒,还是姜堇身上靡醉的香水味。

“姜小姐……”

姜堇唇瓣轻翕好像说着些什么,姜启川耷着沉重眼皮耳畔凑近了去听。却发现姜堇不是说话,耳畔舞曲强劲,她的舞姿也一拍拍带着定点力道,可她唇间哼的竟是靡靡戏音:

“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当姜启川再度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休息室里。

复古浅铂金的贴纸,墙角一尊阿波罗与达芙妮的石膏雕像,他躺在丝绒沙发上,两侧的丝绒靠垫是孔雀蓝与鹦鹉绿。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姜启川抬手按了下,发现自己另一手里沉坠坠的。

姜启川垂眸看了眼,汗毛乍竖——

他手里握着一柄刀。

那柄刀他很熟,他曾从姜堇随身的包里翻出来过。

刀刃上沾着黏稠的血迹,正嘀嗒、嘀嗒,一滴滴淌在甜腻温柔的地毯上。

姜启川猛一下坐直了身子,太阳穴是炸开一般的疼,他稳住身形拼命忍下想呕的冲动。

忽听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姜启川立即看过去。

意想不到的,姜堇坐在角落的另一张丝绒沙发上。高跟鞋歪着地毯上,两条纤长小腿并拢了蜷在沙发上,像偷溜来舞会跳了太多舞的少女,百无聊赖地躲在这里休息。

一手还拎着酒杯,另一手无所事事地拽住旁侧落地灯的灯绳。

整间休息室的光源都来自那盏落地灯。

随着她一下下拽着灯绳。

啪嗒,啪嗒。

整间休息室明晦不定,人的心脏随之缩张,好似她掌控了人心跳的频率。她尚且戴着那只蝴蝶面具,蝶翼缀着那只红到发暗的蜘蛛。

她美到绝色的脸时而暴露在光线里,时而隐没入黑暗中,诡谲而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姜启川立刻丢了那柄刀,低声喝问:“你想做什么?”

姜堇只是轻轻地笑。

姜启川暴起跨至姜堇面前,这诡异的情形让他神经紧绷到失控,他看上去想要扼住姜堇的咽喉:“你到底什么意思?”

可他堪堪停了手,不知这样做会不会又落进姜堇的另一重圈套。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确定,这只蝴蝶面罩下的人是不是姜堇。

姜堇会不会躲在暗处、悬在半空,冷眼看着这一切。

也许七年前的姜堇早已和她母亲一起,被他给逼死了。

姜启川想到这里,忍不住汗毛倒竖。

姜堇轻翕双唇,语调近乎蛊惑:“还不跑?”

姜启川几乎夺门而逃。

他顾不得思考更多了,这里诡秘的氛围令他快要发疯。他狂奔过走廊,柔软长绒地毯宛若沼泽陷住他双足。

他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双手在半空不停乱抓,好像要抓住什么带他脱离这困局似的。

他沿着墙根一路猛跑。化妆舞会酒局正酣,宾客们觥筹交错,好似无人注意到他。只有端着托盘的侍应生沿墙根而行,近乎错愕地看着他。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两扇如教堂般高耸的门扉就在眼前,只要跑出去、只要跑出去……

姜启川双肺有种近乎炸裂的痛感。他小时候家境优渥,长大后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此生未这样狼狈地奔跑过。

他素来规整的发汗湿了黏在额前,那两扇木扉已不过咫尺,只要他伸出手去……

扑通。

姜启川几乎以为是自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其实不然,当他的脸被重重压在地板上、一阵剧烈的痛感传来,他才意识到是有人在背后扣押了他。

因他企图逃跑,动作格外激烈些。

姜启川拼命扭动脖子,挣扎着去看面前的木扉。

明明那样近了……明明就在眼前了……

这时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优雅的高跟鞋,轻巧的脚步,好似随时都能用鞋尖踢一踢他的脸。

“就是他。”他听见自己的女儿、姜堇那冷漠又华丽的声线说:“我亲眼看见他从休息室跑出来的。”

-

在警局的几天,是对人精神意志的摧毁。

无论姜启川如何解释他并不知刀刃的血迹从何而来,自然无人信他。

那柄刀被送去做化验。

传回来的结果令所有人震惊——那嘀嗒嘀嗒的血迹并非鲜血,而是红酒泼在陈年血迹上使之融化。

那血迹查询起来,与七年前一个在工地电梯井事故中去世的工人DNA一致。

对此姜启川三缄其口,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姜太太娘家到底是为着面子,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动用最好的律师把姜启川给保了出来。

姜堇是在三个月后见到姜启川的。

那时姜启川投资的港岛项目已欠下巨额贷款,公司周转不灵已开始走财务清算流程。姜启川找去酒店,称若是不让他见到姜堇,他今日便从这里跳下去。

姜启川回到总统套房时,姜启川坐在沙发上,他身后是那巨幅的观景窗,江水蜿蜒而过,莺飞草长,已是深春。

滕柏仁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唤她:“Poppy,你有客人。”

姜堇将手袋随意扔在沙发上,一边偏着头摘去珍珠耳环,一边饶有兴致看着姜启川满脸的胡茬。

姜启川也是出来后才知道,当时姜堇抠住合同上一处他没细看的字眼,以合同有漏洞为由,在财务拨款前,提前撤回了合同。

他赔个精光,她全身而退。

“姜雪照。”他死死盯着姜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填上银行贷款的窟窿。”

只要这样,他尚有回旋之力。

“最后一次机会?”姜堇笑道:“不然怎样?”

姜启川将一叠DNA报告摔到茶几上,看向滕柏仁:“七年前,我的一个私生女找上门来,逼我给她一笔巨款。她是由一个当戏子的妈生出来的,从小在老鼠遍布的窝棚里长大,跟着一个酗酒打人的继父长大,长成了这样一个贪婪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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