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情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下一刻，我们就分开了。

我感觉有些可惜，真想多抱一会儿。

吴情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房间。

他一出门，鬼娃和阿柳就冲进了房里，扑到了床上。

于是，一张宽敞的床立马就显得拥挤起来，冷清的房间里很快充满了欢声笑语。

的确，小孩子就是这么神奇。他们似乎永远没有烦恼、苦闷，即便伤心，很快也会过去。他们生来就与快活为伍。

于是，我也跟着一起快活起来。

这里离九子山很近了，我希望吴情和七公主能早一刻团聚，因而不肯多耽误时间，吃过饭后，我们就上路了。

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九子山的山脚下。

抬头望去，天高云远，烟霞尽染。群山如壁，万壑奔流。液静运闻莲藕，雨余怒作涛渲。露松风声许和，高山流水调相连。

看着熟悉的景色，我心里突然变得有些柔软。

有些地方，只有离开之后，才会怀念，才会察觉它本来的好。就像九子山，我原来在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它有多好看，但现在却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地方了。

我张开双臂，对着九子山大声喊：“我回来了——凤九天回来了——”

喊得畅快淋漓，心花怒放。

顾渊和罗文君在一旁笑，一个嘲笑，一个好笑，但我才不在乎呢。

鬼娃瞪着一对大眼睛，问：“这里就是阿凤的家吗？”

我笑着说：“是啊。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以后，这里也是你和阿柳的家了，好不好？”

鬼娃拍着手大笑，“太好了，以后我要跟阿凤住在这里！”

阿柳也讷讷地跟着笑：“阿柳。”

我看着吴情，温柔地笑道：“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吴情的脸色自从往九子山的方向走，就一直阴沉得厉害，因而对我的问题也直接忽略了。

我也不多说，道：“走吧，去芙蓉峰。七公主就住在芙蓉峰下。”

顾渊一边走一边观赏景色，评价道：“山清水秀，倒不失为一个修仙问道的好去处。”

我心下得意，那是自然了，毕竟，这里可是我的出生地。

九子山路径曲折，弯弯绕绕，不太好走。

鬼娃和阿柳走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于是，我便一手一个，抱在怀里。

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总算来到了芙蓉峰。虽然是寒冬，但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热的。

离着七公主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不知道七公主过得好不好？

来到熟悉的山洞外，洞前结了一层薄薄的晚霜。我甚至有些不忍踏碎，站在远处叫：“七公主？七公主？你快出来，你快看我带谁回来了！”

正喊着，洞里人影一晃，七公主出来了。

七公主先是对我盈盈一笑，“凤九天，你回来了。”

我笑着道：“回来了。”说完，看一眼吴情，“你看这是谁？”

七公主的眼睛再也没离开吴情了。

她虽然矜持克制，但我仍然看得出来，七公主内心很激动。她的眼睛里闪着比宝石还要耀眼的光芒，她的声音有一丝发抖，嘴巴张了好几回，才发出声音来。

“吴情？”

吴情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望着七公主，不上前，也不说话。

我为七公主感到难过。

七公主却没在意，果然，她远比我坚强。

她上前两步，想要抓吴情的手，终是没有抓，连连点头微笑，“长大了，长大了。”

吴情依旧不言不语，看七公主就像看一个外人。

也不对，我发现，吴情的手攥紧了，应该也是紧张的吧。只不过，他不善表达，所以，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七公主毕竟是个有礼节的好神仙，所以，在见了吴情之后，又将目光勉强从吴情身上挪开了，问：“这几位是？”

我一一介绍了顾渊和罗文君。

顾渊和罗文君也都很有礼貌地与七公主见了面。

七公主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她半弯下腰，跟鬼娃和阿柳打了招呼。

我赶紧解释，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这两个是我收养的，鬼娃和阿柳。”

七公主意味深长地笑：“行啊，都当人爹了。”

我更加不好意思了。

因为外面天冷，七公主把我们请到了洞里。

洞里跟我离开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简单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

说实话，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女神仙的洞府，而只会以为是哪个不修边幅的男妖的洞穴。

七公主为我们准备了好吃的土豆饭，鬼娃和阿柳每人吃了两大碗，顾渊和罗文君也各吃了三碗。

我是早就想念七公主的饭的，所以就更加不客气地吃了六碗。

倒是七公主自己，几乎一口没吃。她只是笑，说：“看着你们吃，我就开心。”

七公主是个好女人，我觉得吴情的爹祖上一定是积了德的。

吴情只勉强吃了半碗，但饶是这半碗，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要知道，一起的这些日子里，他几乎是只喝水不吃饭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记起一件事来。问顾渊：“对了，从鬼窟里拿回来的那坛酒呢？今天这么高兴，大家一起喝上两杯？”

顾渊拍拍自己的脑袋，笑道：“跟你在一起时间长了，都被你给传染了。瞧我这脑子，几乎忘了还有一坛好酒。”

忘了就说忘了嘛，非要把我带上。我白了顾渊一眼，不跟他计较。

顾渊右手一抬，掌心立刻多了一坛鬼王醉。

他把封泥拍开，笑着给每人斟了一碗。顾渊倒也不是个小气的人，连鬼娃和阿柳的碗里都倒了小半碗。

空气中飘荡着甘冽清新的酒香。

我还是第一次喝酒，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于是，拿起酒碗，放到嘴边，用舌尖尝了一点儿，只觉得又苦又辣，赶紧放下了。

好难喝。

顾渊见状，立刻开始嘲讽。“小凤鸟，是不是第一次喝酒？味道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不好喝。”

罗文君喝了一口，笑吟吟道：“鬼王醉就是这个样子，要慢慢品，入口辛辣，后劲儿足，越到后来，越觉醇柔爽口。你再试试。”

我犹豫一下，又拿起酒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还是觉得又苦又辣，眼泪都要下来了。

七公主看不下去，笑道：“喝不下就不要喝了。”

顾渊笑道：“嘿嘿，也是，我们可不想看到一只醉鸟。”

我被顾渊的话一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接着，砰一声响，我化出了原形，再接着，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顾渊哈哈大笑：“小凤鸟，你也太没用了吧。一碗酒就成这样了？哈哈。”

鬼娃和阿柳还以为我要死了，全都扑到我身边，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阿凤，你没事吧？你不要死啊。”

“阿柳，阿柳。”

“阿凤，你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阿柳，阿柳。”

我有嘴难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头顶有个地方要裂开来似的。

七公主安慰俩小鬼头，“放心，他没事。他只是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因而，鬼娃和阿柳都不肯喝酒了，生怕自己也像我一样，人事不省了。

吃完饭，喝完酒。七公主安排众人歇了。

我和鬼娃、阿柳被安排在洞穴左手边第一个石室里。

石室里铺着干净柔软的草和树叶，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大鸟窝。鸟窝很大，足够鬼娃和阿柳一起躺在里头。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到中夜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尿急，于是小心翼翼地起来了。见鬼娃和阿柳没动静，这才悄悄出了石室。

来到大厅，大厅里竟然还亮着灯。

七公主和吴情正坐在桌前，说话。

我不想打扰他们，就藏在了石头后面。

其实，我是想要转身回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两脚竟像定在原地一般，动弹不了。

做妖的规矩，其中有一条是不能偷听别人谈话。

但我和七公主、吴情的关系，能算是别人吗？

我在内心深处为自己的偷听寻找理由。不算吧，所以，听听应该不打紧的吧。

我心虚地竖起耳朵，我听到七公主说：“这些年，过得好吗？”

吴情冷冷地反问：“你觉得呢？”

七公主苦笑一声，“对不起。”

我替七公主感到难过，吴情也太不懂事了，好像他在天庭是七公主的过错似的。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七公主为了抢夺他与玉帝老儿那个死变态展开过生死的较量。

接下来，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还是七公主开口了。“什么时候回去？”

竟然不是问走不走，而是直接问什么时候回去。看来，七公主早就料到了吴情要走。或许，她从吴情回来时的表情已经看出了一切。

我又替七公主难过起来。

吴情淡漠道：“最多半月。”

七公主有些吃惊，“这么快？”

是啊，冬天结束，吴情和顾渊就得回天庭。这是历练的最后日期。

吴情又道：“我要睡了。”说完，转身往里走。

真冷漠，真无情。

“等等，”七公主叫住了吴情，她想了想，说，“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尤其是做神仙的，一定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要……无愧于心。”

七公主总是知道很多大道理的，我听了觉得很受益。

是啊，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抑或是做神仙，难道开心不是最重要的吗？总之，无愧于心这四个字，我是直接把它等同于开心快活了。

吴情没吭声，直接朝里走来，正好对上在石头后面偷听的我。

我干笑两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想尿尿，所以就出来……谁知正好碰上……”

我话没说完，吴情径直走过去了，看都没看我一眼。

哎，这孩子。

我走到七公主面前，叫一声：“七公主。”

七公主笑：“都听到了？”

我点点头。

七公主叹了口气，“被大哥一手教育大的吴情，其实，已经很好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我原以为，他会彻底地冷情冷血。好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原来，七公主早就预料到了。

七公主又说：“你不是要去尿尿吗，去吧。”

我想要安慰七公主，但一来，我不知道说什么，二来，七公主一向是很坚强的，并不一定真的需要我的安慰。

于是，我就去尿尿了。

尿尿回来，大厅里已经没了人。

我路过吴情住的石室前，见里头还亮着灯，于是犹豫一下，走了进去。

吴情见是我，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你来干嘛？”

真是奇怪，为什么吴情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难道这样心里会比较舒服吗？我有些可怜他了。

我说：“来看看你。”

吴情道：“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

我说：“可是，我还想跟你说说话。”

吴情直接拒绝了，“可我不想听。”

我没话说了。一句话就把我给堵死了。于是，我说：“好吧，那明天见。”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吴情忽然说：“我决定了，明天走。”

什么？明天走？不是说半个月吗？七公主知道吗？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疑问，于是，重新走回吴情面前。“为什么这么急？”

吴情道：“九子山来也来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听上去像是要帮我的忙一样。可是，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啊。我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为了你啊。

我喉头里滚上无数的话，最后只吐出一句：“你能不能不走？” 留下来，跟我和七公主一起生活，还有鬼娃和阿柳。

吴情想都没想地说：“不行。”

听到这个回答，我毫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