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园
榆钱消去了不少脸上的阴霾,她听得明白元青争在拐弯抹角的夸她,瓮声瓮气道:“大人说笑了,榆钱之物都是穷苦人家吃的,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我必知无不言。”
眼看套近乎有用,这宫女好歹不是被吓得呆愣愣的样子了,元青争便放下心来问:“是这样,那道炙烤小银鱼,自司膳坊出菜,就只经过了你一个人的手吗?”
“菜品自摆出来,再由我送到宴上,”榆钱回道,“中间只经过了我一个人的手……”
盛舒宇声音也温柔起来,引导着问:“那有什么跟往日不同的吗?或者中间有没有别人靠近过你?”
榆钱仔细想了想,点点头,颤声道:“有不同之处,我原本要拿的菜并不是这一盘。”
元青争继续问:“怎么说?”
“一般司膳坊会将四盘菜摆一起,一次上二十盘,我们这些传菜宫女从右往左拿,先拿下面两盘,再拿上面两盘,”
榆钱回想着说,“我拿的时候,却只剩下了左侧两盘,按照我们干活的习惯,剩下的应该是上面两盘才是。”
“也就是有人算着,你上菜的位置是在太子殿下那处,”
元青争思忖着,“为了将有毒的菜送到太子殿下那里,此人没有按照你们干活的习惯,拿左下那一盘,而是端走了右上的那盘。
你顾及着规矩,就拿走了左下这盘,却没想到里面有毒。”
榆钱点头称是,眼眸满是真诚。
盛舒宇接口:“那也就是说,毒在司膳坊里就下好了。”
“不错。”元青争也同意这个说法,“原本的传菜之人只怕也是下毒知情者之一,在等候拿菜之时,内心慌乱,错算了一个位置,这才有此一遭。
榆钱姑娘,若是将所有的传菜宫女都在你面前一字排开,你还能认出传菜时在你前面的那个人吗?”
榆钱听完后,露出了苦恼的神情:“我们等候传菜时,是随意站的顺序,我记不得是谁站我前面了,而且大家身形相差的也并不太多。”
“没关系,我要问的问完了,”元青争安抚道,“榆钱姑娘之后不要留自己一个人独处,要保证至少有三个人和你在一起。
如果觉得有危险,就往大厅跑,找武状元,就说我让他保护你,好吗?”
“好。”榆钱又开始紧张了起来。
元青争一双眼睛温柔的好像要淌水,卧蚕与眼尾沟描出了明暗:“除此以外,如果榆钱姑娘又想起什么,请直接来找我,好吗?
我是元青争,忠义侯府势必承爵的公子,我什么都不怕。”
榆钱听完,崇拜道:“我……我知道了。”
盛舒宇脑中梳理过一遍案情:“青争,司膳坊一会儿再去吧,我们先去看看试菜宫人的尸体,仵作该到了。”
元青争目送榆钱离开:“她前面的那个人……如今只怕是找不到了,走吧。”
试菜宫人的尸体被放在了一张桌子上,逼仄的小屋子里堆满了各种物件,看起来是个杂物间,此番用以临时停尸。
旁边仵作上前见礼,给元盛二人讲解尸体的情况:“两位大人,在下是平京仵作李天白。
尸体已勘验完毕,结合当时的情况,与那盘炙烤小银鱼,确定此人死于毒药——鹤顶红。”
元青争一瞬间撑大了眼眶,不可置信的问道:“鹤顶红在用银针探毒之时,不是应该反黑吗?本官初步查看过,那试菜器具里的银器亮如新生!”
李天白端起旁边蒙着白布的菜,像是思考了一下:“这也就是下毒的高明之处了,二位大人,请看这道炙烤小银鱼。”
掀开白布,观得这菜虽已凉了,但是油汪汪的色泽还在,隔着几尺还能闻得到肉香,上面孜然、辣椒、芝麻等调料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味蕾,当真称得上是一道佳肴。
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不知死活的想吃了,元青争咽下一口涎液。
李天白为他们细解这道菜:“鹤顶红在民间称为砒霜,这道菜里用的,是提纯技艺更加精湛的成品,不知炼化了多少才得的,而这下毒手法就更有讲究了。
恶人先将这鹤顶红染上色,伪装成辣椒面,只撒在鱼头处,剩下的地方依然用真的辣椒面。
银针自鱼腹刺入鱼肉,自然未能碰到这上面的鹤顶红,故而没能反黑。”
“以假乱真……好计谋。”元青争用一根食指虚掩住鼻孔,凑近毒菜细瞧,发觉鹤顶红与辣椒面确有不同,毒药颗粒更细,叹道,“下毒之人就是要这试菜宫人死。”
盛舒宇看看尸体又看看鱼:“不知李仵作还有其他发现吗?”
李天白放下餐盘摇摇头,道:“已经没有其他发现了,尸体能说的话,尽数在此。”
“劳烦李仵作了,”元青争接过话口,“以后我二人在刑案司当值,只怕早晚还要麻烦您,届时再多多寒暄,现下您可以离开了。”
二人等到李仵作收拾东西离开后才交谈起来,元青争道:“复光,你认为这下毒之人,究竟是要害这个试菜宫人,还是要害太子殿下?”
“我原本十分笃定这毒菜谋的是太子,”
盛舒宇微蹙眉头,道,“但是下毒之人将毒下的如此巧妙,银针未能探出,又有试菜宫人这一遭,不免让人想象,是冲着这宫人来的。”
元青争反驳:“我看不然,这毒必然是要在试菜宫人这里被截下的,他必死无疑,但对太子殿下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恐吓或者警告呢?
毕竟能在文武盛宴上搞出这档子事,若想让一个宫人无声无息的死去,我不信此人办不到。”
盛舒宇点点头:“言之有理,但这两个猜测现在都还不能下论断。试菜宫人生平结交还是需要查的。”
“此事你去办,我们兵分两路,”元青争沉眸道,“我去找人把司膳坊大概查找一遍,将膳坊的宫人也搜一遍身。
一则看看能不能把毒药找出来,二则也是看好那些宫人,免得不明不白的死几个、跑几个,等你回来,我们再细审。”
意见一致,二人分头行动。
可盛舒宇经过宴厅往另一侧试菜宫人所在走去时,被坐在桌子一角的人抓住了袖子:“盛状元,你们找到凶手了吗?
陛下下令封锁琼林园,我们竟也都不让离开,可我们怎么会谋害太子殿下呢?
刚登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断送自己的为官生涯?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这气氛太压抑了。”
盛舒宇神色平静,心里却是不耐烦,也通过语气表现了出来:“案情如今不明朗,你问东问西,不如放开我的袖子让我查案,也算你帮助破案,立功一件。”
此人撇撇嘴道:“你有什么好拽的,我爹可是户部里的官员,我虽不如你,我爹还不如你吗?我现在不如你,我以后还能不如你吗?你最好收敛点……
你去吧,有事的话,找我帮忙也可以,我叫何裳。”
盛舒宇不想跟他磨牙,原本准备直接拽袖子了,却没想到他最后一句还卖了个好给他。
来到试菜宫人们住的屋子,他详细询问了几个宫人。
除去死者叫王井,其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没有梳理出与死者有深仇大恨的,或者嫌隙已久的人,只能无功而返,准备去膳坊找元青争。
他刚出门,正巧碰上了宝树公公。
另一边元青争带着宫中侍卫刚到了司膳坊没一会,还不等施展大动作,后面就传来盛舒宇的声音:“青争,我来审这些宫人吧。
太子殿下在东边偏殿,遣人来叫你,说是问询案件进展。我听子衡说过你与他的过往,虽然争取了几句,但还是没拗过,他只要你过去回话。”
元青争整个人一下伤痛起来,道:“行吧,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太子殿下此时正在偏殿书桌后面运笔写着什么,看元青争来了乖巧的行礼心情颇好,拿起旁边的绢布盖住了纸张才轻声吩咐”免礼”。
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元青争穿官服。
之前在宴会上的距离过于远,现下再看,只觉得这绿色暗纹衬得元青争皮肤都比往日嫩白了些许。
黑色官靴穿在他的脚上,竟连鞋尖都秀气起来,双腿隐在衣摆下,身姿挺拔,可腰身又好似不堪一握。
毕恭毕敬的样子,光是站在那里就好像在引诱人抚摸,再往上看——
是他淡漠、疑问的脸色,好像在说,看你爹干什么。
清了清嗓,太子开口:“案件查探的如何了?”
元青争瞬时低顺了眉眼:“回殿下,现已查明毒物乃鹤顶红,精炼后可顷刻致人性命,下毒时机在司膳坊交菜的一段时间,极大概率为内部人所为。
盛员外现下正在司膳坊探查,臣准备一会儿与他一起,细审司膳坊中人。”
“哦?”太子好像浑不在意这些似的,把屁股往椅子里挪了挪,让自己坐的更舒服,懒懒道,“如何断定的下毒时机?”
“那传菜宫女说,除了她自己再也无人接手过毒菜,”
元青争回道,“臣是从上菜规矩里得了线索,另外臣还有一言,想请问太子殿下,希望殿下能为臣答疑解惑。”
太子不知不觉的赞赏他,也就应承了他的话:“讲。”
夏,热得烦闷,这会儿连穿堂风也吝啬。
“殿下在试菜宫人倒地之时,”元青争问道,“为何要怒目圆睁四公方向?”
“呵……”太子露出一抹微笑,“没错,孤怀疑江斯,江左相。”
元青争沉思几息:“臣不得其解,殿下为何要怀疑江相,虽然在民间江相的名声不算太好,但是……”
太子笑的更甚了,眼神却尽是寒凉:“怎么?你以为江相与我父皇同心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