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许念安略带无奈的语气,宋年又仔仔细细地盯着雪人看了一会儿,最后才将目光锁定在了它的“脖子”上。
“会不会,”宋年试探着开口,说话时白气漫起,她转向看着许念安的嘴,“加条围巾会好一点?”
听了这话,许念安用手抵在下巴处,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下整个雪人的模样,不仅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还伸出手隔空在雪人脖子处比对了下,接着又精力充沛地跑上了楼。
这会儿天还早,下过雪了又正好是休息日,下楼的人并不多,更不用说许念安特地挑的堆雪人这地儿了,在绿化带后,能经过的人少之又少。
这里全是刚下过的新雪,雪上脚印不多,这么放眼看下来,几乎只有他们两人的脚印。
看着许念安远去的背影,宋年抬眼看向了他走过的路。
带着泥的脚印在雪地上显得尤为明显,宋年走了过去,下意识地抬脚踩在了对方的鞋印上。
两个鞋印重叠,看着许念安要大出一截的鞋印,宋年蹲下身子,看向别处依旧白净的雪。
她伸出手,认认真真地团了个小雪球,把它握在手心里。
雪球白白净净的,乖乖地窝着,像一颗无暇的珍珠。
冷气四处蔓延着,好像要将人整个吞噬掉。
雪球本来不大,再加上有人的体温感染很快就化掉了,恰巧这时许念安也拿着围巾走了过来。
兴许是为了应景,他还特地挑了条红色围巾。
白白的雪人身上带着一抹两眼的红,不管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喜庆。
“果然,看起来顺眼多了,”许念安笑了两声,他说完这话,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着宋年,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女孩被冻红了的鼻头。
寒风又肆无忌惮地席卷而来。
他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愧疚,只能暗暗地问:“年年,要不要回去?”
“好。”宋年乖乖地点了点头,他们正要往回走,许念安走在前面,却听到了身后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许念安。”
宋年站在雪里,没有挪动过步子,她始终站在原地,皮肤被雪映照出神圣的白,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许念安不住朝宋年走过去几步:“怎么了?”
“你就站在那里,”宋年抬眸看着许念安,神色认真,“我有话要问你。”
许念安没接话,立马安安静静地停了下来,只等待着宋年开口。
想问的东西有很多,宋年轻轻挠着自己的手心,她看着许念安,一时间又不道该怎么说出口。
两种不同的情绪将人拉扯着,宋年站在中间,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就连她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关头把许念安给叫住。
别扭许久,宋年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她看着别处的雪,轻飘飘地来了句:“走吧。”
此刻的气氛如此严肃,许念安也想过宋年也许会问出很重要的问题,他的确在那短短的几秒里做了心理准备,可当他听到宋年讲了什么之后,很明显,他的准备还是做少了。
许念安有些意外,但很快,他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当宋年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走吧。”
两人一同上了楼,放假在家时,宋年出门图方便,如果是很快就能回家的行程的话,她一般都不会选择锁门。
换做是平时,也会有奶奶留在家里。
可现在,宋年刚走上几阶楼梯,就看到了自己家门口的门正大开着,明晃晃地写着有人登堂入室。
门开着,透出了室内的黑,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席卷上人心头,宋年皱着眉,走进门一看,正好和刚走出奶奶卧室的一个男人四目相对。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久到时间都已经在这个男人脸上留下了岁月的划痕,有着血脉里的记忆,看着男人的脸,宋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是谁。
她愣了愣,忽然脱口而出:“爸爸……”
宋志强也像是根本没料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宋年撞上,他最初也很吃惊,随后才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将手上拿着的东西往身后藏了些。
他疑惑着,话都说不利索:“年……年年,你怎么回来了?”
短暂的亲情终结在此刻,即便是再不敏感的人,在看到这么一个支支吾吾的人之后都会有些警觉的。
宋年瞟了眼宋志强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心里大概有了答案,但她还是问:“爸爸,你从奶奶的房间里拿了什么?”
宋志强不求上进,还没和自己的第一人妻子,也就是宋年的妈妈离婚时,就已经染上了一系列的恶习。
抽烟,喝酒,打牌。
一年到了头,他还没挣到多少钱,口袋里仅剩的那些就都像水一样流向了别人那里。
他没有固定的工作,有时是不喜欢干这个,过了几个月又是觉得目前干的工作不挣钱。
家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靠着宋年妈妈一个人的工资操持。
但每每逢年过节,他都要在亲戚朋友面前吹捧自己是如何的“高瞻远瞩”,可当有人问起他的工作时,嘲笑他工资还没有自己的老婆高,宋志强笑了笑。
在那么多人面前,他可以指着自己的妻子,满脸嘲弄:“她在厂里上班,每天累死累活赚那么些才正常,这种进厂上班的人,都是最底层的懂吗?”
宋年也在场,那时她的指尖快要抓破了掌心,可即便是这样,妈妈还是选择按住了想要替自己出头的宋年,选择忍受了下去。
这样不稳定的家庭就像是根基不牢的房子,终于在某日轰然倒塌。
父母之间关系真正的分崩离析,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
没有争吵,没有诅咒,宋年走进房间,只看到了将头发挽起的妈妈在沉默地收拾行李。
宋志强出了门,妈妈要走时,抬头用最简短的一句话解释了那时的前因后果。
“他出轨了。”
自此之后,宋年再也没有见过妈妈。
也许是自己身体里面还流着那个男人一半的血,就算是在得知妈妈如今的生活后,她都没有勇气去和对方见上一面。
而对于亲戚朋友那边,宋志强仗着脸皮厚,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的前妻是因为钱才和自己离婚的。
钱,宋年站在一边,呆滞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可就是这么个听上去没有丝毫可信程度的说辞,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
这么一句话出来,成功地把撕毁这段婚姻关系的罪魁祸首放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他们聚集在一起,指责生下宋年的这个人嫌贫爱富。
他们宁愿相信,一个女人浪费了自己最美好的时光,和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生活了十多年,忍受了那么多,得到的结果是她爱钱,看不起普通人。
可是,没有人会这样做。
那时候的宋年是怎么跟宋志强说的,她快忘记了,只记得,她说完那话后,被恼羞成怒的男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直到重新见到这个男人,往日的苦与泪争先恐后地想要流淌出来,宋年才想起来她那时说的是什么。
她说:“爸爸,真正爱钱的人是不会和你结婚的。”
宋志强动手,是因为有人动摇了他的父权尊严。
他把宋年扇得说不出话来,还要加上一句:“你简直和你妈妈一模一样,大的带坏小的,都是这种人!”
一次出轨,宋志强失去了妻子,一次发泄,他又失去了女儿。
此刻再见,宋志强神情不自然,他含糊地回了句:“没什么。”
宋年垂眸,很快就想到了,从没来过这里看望过自己母亲的这个人,忽然造访是为了什么。
“你偷了奶奶的存折。”宋年神情冷静,语气没有丝毫疑问,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宋年站在门口,许念安陪在她身后,虽然看不清屋子里那人究竟如何,但听到宋年似乎心情不佳,他也紧锁着眉。
宋志强攥紧了手里的东西,看着面前虽然已经长大不少的女儿,他也很快意识到,这也只是他的女儿而已。
这么想着,宋志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他轻哼一声,大大方方地把身后的存折拿了出来,像将士炫耀着凯旋的战利品,还毫不羞愧地开口:“偷?你的教养去哪了?这是我妈的东西,留给我是天经地义懂吗?”
宋年深呼了一口气,像是被这话狠狠击中心口,她眨了眨眼,冷静地朝宋志强开口:“你不可以把它带走。”
离婚之后,宋志强怎么都要争取到宋年的抚养权,却又从未过问宋年过得怎么样,没有打回来过任何一笔钱。
看着自己儿子做出这种事,向玉珍没办法,她心疼自己的孙女,便自作主张地用着自己几个孩子这些年来给她的钱抚养起了宋年。
宋志强像是没有了耐心,他不想再与宋年纠缠,索性直接走了过来把人推开:“走开走开,别在这缠着我。”
宋年被对方的那只大手推到一边,宋志强本想就这么出去,可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就被面前人一拳头给打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