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起雾了。

季向言睡醒后下到一楼，站在落地玻璃墙前，往自家后院瞧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院子里栽种的花草树木，全是白茫茫一片大雾。

不知他站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季向希的声音才将他拉回现实：“早安，小言，睡得好吗？”

季向言转过身，回了句：“早安。”

季向希边打哈欠边往厨房走，“今天早餐你想吃什么，煮饺子或者汤圆？”

“夏森哥说他待会过来，他给我们带了早餐。”

季向希的脚步顿住，他立马扭头离开厨房，慢悠悠又往客厅沙发走了，“哇，那我就不煮早餐了。哎，他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季向言也往客厅走，“不知道，他没说。”

就在这时，说曹操曹操到，林夏森提着一个保温袋，自己揣着钥匙打开了季家大门，又打开楼房的大门，走了进来。

他在玄关换好鞋，往里走时抬头看见季向言和季向希双双看着他，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

他忍俊不禁，走过去把保温袋放在茶几上，笑道：“见到我傻眼了？”

“不是，哥你……”季向希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夏森的脸，犹豫着开口，“你的眼睛……”

林夏森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不出所料被蛰痛，他迅速撤回手，还“嘶”了一声，看着俩小表弟震惊的眼神，他只好讪笑搪塞：“哦哦，这个呀，是我不小心撞门上了。”

撞门上还能有那么完美的一个圆形拳印，也是很有生活了……

季向言压下内心的吐槽，转移话题问林夏森怎么大早上就来了。

林夏森忙不迭掏出手机，边打开什么页面递给季家兄弟看，边说明：“我们公司周年庆搞抽奖活动，我抽中了十袋花卉种子，来问你们要不要？”

林夏森的公司是国内某著名建筑设计集团，他是茱萸岛分公司的设计师，虽然才28岁，但很受公司重用，已经是分公司的中层领导。总部之前还想把他调回首都，可他因为不放心小堂妹林夏茶，拒绝了调职。

很有缘分的是，季向言和季向希的爸爸季杉也是这家建筑设计集团的领导，不过他在总部，与独立创办公司的妻子文梅常年待在首都或者魔都，一年半载见不到俩儿子一面。

因此，林夏森留在茱萸岛，留在锦水镇，不仅成了林夏茶的依靠，也成了季向言和季向希在镇上唯一的亲人，平日里，他总要多多照顾三小孩。

这次他抽中花卉种子，当即就想把东西分给三个弟弟妹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刚回来的二堂弟林夏世——不过林夏世就不提了，刚才他去林夏世的大平层，把林夏世吵醒了，那小子直接照准他左眼来了一拳，疼死他了。

“哎呀，我刚好要去花鸟鱼市场呢。”季向言说。

林夏森和季向希不约而同望向他，林夏森问：“麦侯区的大市场？”

季向言摇头纠正：“就咱们春区的小花鸟鱼市场。”

时间稍过去了些，他们吃完早餐，外边的雾也散去了许多。林夏森和季向言一道出门，临跨出院子大门时，季向希在后面跑了出来。他手里还握了把雨伞，急冲冲塞进了季向言的手里。

“还有雾呢，”他叮嘱，“打伞。”

新正区，即春区，在最北边有一处贴北城墙而建的小花鸟鱼市场。季家兄弟从小喜欢种植些花花草草，日常基本在小花鸟鱼市场逛逛就能买到心仪的种子。

但今天营业的摊主并不算多，季向言来了这儿遇到渝阿婆，才知道今天是七夕，许多摊主正在家中投针验巧。

这件事说来话长，简单讲讲，就是去年在这里的一位姓吴的摊主，家里有个大龄剩女，相亲相了多年也不见嫁出去。去年七夕那天，吴老板的妻子陪女儿在家投针验巧，针影形成花朵的形状，结果五日后这女儿相到了有缘人，没多久就成功出嫁了。

在小市场里经营的摊主们大多是家中有儿有女的中年人，随着现代人结婚的意愿越来越差，各家各户“留存”的大龄剩男剩女也越多，自从听说了吴老板女儿的故事，今年七夕他们也照猫画虎，期盼投针验巧也能替儿女巧出个好结果。

季向言听罢，无奈地笑了笑。

渝阿婆笑眯眯地看着他，忍不住说：“小言年纪还小，不着急找对象。不过等你长大了也不愁没对象，长得忒俊了哇！”

季向言一愣，瞬间耳根子红辣辣的。他尴尬地应付两句，旋即快快离开了渝阿婆的摊子。

许是他走得急了快了，在他走出不远，偶然一瞥旁边摊位有他喜欢的小叶百日草，他顿时刹步，蓦地转身，没注意周围的路人，一下子与人相撞。

他被弹得连连后退差点仰倒，幸好与他相撞的人急忙迈前一步，一手扣住他的右手将他往回拉。他因惯性撞入那人的怀中，嗅到了那人不知衣服还是身体飘来的清雅花草香。

季向言懵怔，俄尔迅速挣脱，与拉他一把的人分开些距离。他下意识看向面前的人，登时被惊艳了。

对面的少年瞧着亦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他个头十分高，体格不单薄却也不魁梧，宽肩窄腰的，很有少年男子汉的韵味。他长相非常英俊帅气，“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正是“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他盯着季向言，须臾后主动开口：“抱歉，我没看路撞到了你。我叫林夏世，不知你如何称呼？”

季向言忽觉“林夏世”这个名字很熟悉，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人极可能是林夏森的堂弟，于是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夏世摩挲着手指，再次向季向言道歉。

季向言淡声回：“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林夏世抓住机会从斜挎包里拿出相机，举在胸前，眉开眼笑地问：“季向言同学，我能给你拍一张照片吗？”

他的自来熟令季向言有点措手不及。

季向言婉拒。

林夏世也不尴尬，十分流畅地转头拍了几张花花草草的照片。他拍完忽地一个跨步转到季向言旁边，把相机屏幕递给季向言看。

“你觉得照片如何？”林夏世手指扩大照片细节，目光始终盯着屏幕，“随手一拍，我有点不满意。”

林夏世的衣袖与季向言的衣袖互相擦过，季向言不适应外人如此贴近他，他吞咽了下干痒的喉咙，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瞟。他只能低头看着照片，可他又鬼使神差地转动墨黑的眼珠子，偷偷地瞥几眼近在咫尺的林夏世。

林夏世的皮肤白皙细腻，五官越看越觉得精致俊朗。尤其是他有一对金丝丹凤眼，眼型又大又长，眼眸明净而不乏威仪。他的眼睫毛密长弯翘，流线勾勒的双眼皮一路拉至眼尾，又伴眼角往上飞挑，平添雍贵，构成了万里挑一的漂亮眼睛。

再仔细观摩他，季向言发现他靠近左眼有一枚细细淡淡的眉间痣。看着这么一张顶尖的脸庞离自己如此近，季向言的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句“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

林夏世忽而转头看季向言。

季向言一惊，立即别过脑袋，心跳声“扑通扑通”响彻双耳，震得他的脑仁嗡响。

林夏世弯腰歪头盯着季向言，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季向言往后退半步，林夏世状若迷惑地踅足朝向他，他则故作镇定地评价：“我不会欣赏照片，但我觉得你拍得很好。”

林夏世笑道：“季同学知道视频剪辑里的填色效果吗？我在遇见你的那一帧，黑白色调骤然渲染出五颜六色。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你当我的模特？我会给你一定的报酬，我是个兼职摄影师。”

他说着把包里的名片递给季向言。

季向言接过来一看，上面印着：

「林夏世，风果工作室自由摄影师」。

季向言知道风果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更像是社团，聚集了许多玩艺术的年轻人，算是一种潮流符号。

林夏世见季向言安静，他温柔地笑了笑，安抚道：“季同学，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回复我。”

季向言实则没有多么纠结当模特这件事，他大概率是不会答应林夏世的。只是他胡思乱想的思绪不知怎么飘落到林夏世的声音上面。

林夏世的嗓音低哑磁性，犹如山间的溪流淌过高山大石。季向言光听声儿就在脑海里展开一幅“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画卷。他把林夏世名片收好，说会考虑清楚再给答复。

林夏世顺势要他的联系方式，他想了想，跟林夏世交换了号码。

之后林夏世有事告辞，而季向言继续逗留在小市场。

半小时后，季向言买好了他想要的种子，以及一盆小叶百日草。

当他回到家，看到林夏森已经送来了三袋种子。

季向希在整理三袋中的种子，他将它们分门别类，摆在茶几前面的地毯上。季向言走近坐下，凑过去瞧，看到了诸如角堇、紫花地丁、花葵、香雪球等等花籽种子。

季向言拿起一包爬藤蔷薇的种子，问季向希能不能让他拿这个去苹果街10号宅院种。

季向希瞟了眼，摆摆手，“拿去拿去。”

季家的后院，三面墙壁基本爬满了藤蔓植物，已经容不下多余的植物。而且林夏森送来的三袋种子，足够多到一年四季都满院飘香。季向希还盘算着要往外送出去一些呢！

季向言便拿起一包蓝色风铃花种子，说要拿去送给许时宴。

季向希又往他手里多塞了一包蓝色风铃花，“也给小则送去。”

“那阿树呢？”

“给他这个。”季向希说着，把一包蓝雪花种子放在了季向言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