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群样貌奇异的生物。

四只眼睛的，浑身由黑色的焦油构成的黑猫；墙白色皮肤，整个身体被分成两半，却由两个脑袋连接着首尾的兔子；浑身晶莹剔透的红色蝎子，尾勾上却是一颗人类的头……以及，穿着西装燕尾服，头顶礼帽的猴子。

它们整整齐齐又密密麻麻地站在面前，匍匐在她的脚下，称呼她为“神主”。

此时，星芥似乎正处于“自己”的梦境之中。

她在“自己”的身体内，却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以第一人称视角旁观发生的一切。

这是她曾经的记忆吗？

看着这群奇异却不令她感到恐惧的生物，星芥突然产生了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

她想起来了什么。

这些生物，似乎全部都是她创造出来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创造这些生物，又为什么能创造这些生物？

她究竟是什么？

这些奇异的生物称她为“神”，那她就真的是“神”吗？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温柔而舒缓，“还在生气吗？”

面前的奇异生物们一瞬间消散，周围变成一片银色光芒笼罩的世界。

████？是在喊自己吗？

星芥想要努力听清那四个字的称呼，却怎么也听不清楚。除了那是一个四字音节，她无法分辨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看到“自己”站起身，面向身后的那个“人”。

——那大概是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人类的身形，身后是三对洁白的羽翼，但整个身体都被光芒笼罩着，看不清长相，也看不清衣着，只能勉强看到他一头长及脚踝的银发。

熟悉又怀念。

“阿弥，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他们根本不值得你去做那样的事，即使得到了你的祝福，他们也会很快自取灭亡！”她听见“自己”这样说，语气中带着些愤懑。

她可以听出“自己”语气中的愤慨，凭她对自己的了解，那是在极度失望之后才会产生的情绪。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望？“他们”指的是谁？

而阿弥又是谁？是面前的这个人吗？

星芥想不起来，她只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耳熟到她可以脱口而出。但她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叫这个名字的人长什么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成长是一个种族必然经历的过程。正常的进程被破坏，就应该做出相应的弥补。”她听到这个被她称为“阿弥”的人这样回答，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悲伤。

正常的进程是什么，又是如何被破坏的？

不知为何，星芥突然想起了她在星网中看到的那一段有关“星神”的传说。

【但她带来灾厄与恐惧，破坏与死亡，她的每一次降临，都是灾难与毁灭的开始。】

“一个种族”，是指人类吗？

她听到“自己”再一次开口，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能感受到心中的痛苦与愤怒。

“████，我们打一个赌好吗？”

温暖而柔和的银色光芒之中，同样温柔的人再次开口，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她看见月色下的人轻启薄唇，大概是说了些什么有关“赌约”与“约定”的事情。可她听不见，甚至没有办法从口型之中推测出一丝一毫与约定有关的内容。

“……好，我答应你。”星芥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那么，我们便约定好了。”

约定？约定了什么？

星芥敢肯定，那个约定必然是她失忆的关键，可不论如何，她都无法再听清哪怕一个字。

她感受到有眼泪从脸庞滑落，银色的殿堂一片片破碎，变成无数白色的蝴蝶，飞向虚无的远方。

重要的记忆，重要的人，伴随着梦境的崩坏一同消散。

“阿弥……？”

呢喃着，星芥重新睁开眼睛，面前是挥动着翅膀的白色小鸟，黑色的眼睛望着她，似乎是在担忧。

“啾，啾啾！”见她醒了，小温发出几声欢快的叫声，绕着她飞了好几周，又重新落在她的肩膀上，用脑袋蹭着她的脸颊。

星芥略显疲惫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肩上的小鸟，轻轻回应了它的亲昵，这才将视线重新移回到前方。

那只穿戴整洁，收敛着笑意，甚至还有些慌张与紧张的猴子。

【神主，真的是您吗？您真的回归了？】

这一次，星芥听懂了猴子发出的声音。像是婴孩发出的莫名的呓语，似乎毫无逻辑，稚嫩而怪诞，但含义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星芥没有回应，只是用一双浩瀚星海般的眼睛看着它。

它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跪倒在地上，几乎整个匍匐在地面上，连面前少女的足尖都不敢直视。

“谁允许你来找我的？”

少女的声音平静而冷漠，略微下垂的眼睑透出一丝蔑视，像是在看一件老旧的玩具。

最重要的人和事依旧没能回忆起来，曾经的记忆也依然断断续续，或许那个被记忆中的她自己称为“阿弥”的那个人，在她记忆中的占比太过庞大，最终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一切她能回忆起来的事情里，都没有那个人的踪影。

也因此，能够回想起来的事情实在有限。

但毋庸置疑的是，关于这些异兽，她全部想起来了。

现存于宇宙间的所有异兽，都是她曾经创造出来的“生命”。或许过去的她也经常化为人类的模样，混入人群之中，感受人类的文明进程。

所以她对这些异兽下达了一个规定：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允许去寻找人类模样的她。

显然，这只猴子违规了。

猴子匍匐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星芥背过身去，走向晕倒在地上的A11号情报员，蹲下身，在确认对方没有生命危险后，语气才稍微缓和了一些，“说说看，为什么来找我？”

【神主，您已经五百年没有出现了，我们……都在等待着您的苏醒。】

声音依旧是诡异的低喃。

“五百年……”星芥心下了然，看来异能管理局查到的那个同为“星芥”的人，就是五百年前她自己留下来的。

“我醒了，然后呢？”她接着问道。

猴子依旧匍匐着，棕色绒毛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一双黑色的眼珠子距离地面仅几毫米，漂亮的礼帽像是被缝在脑袋上一般，即使是这样的角度，也没有落下。

【神主，您……】

它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

【您说过，会带我们一同创造一个，真正充满幸福的世界。】

星芥站起身，背对着自己的造物，眼中有迷惘闪过。

想不起来。

但又无比熟悉。

不过，不管怎样，失忆这种事情，没有必要告诉这些异兽们。

这个世界上能够封印她的记忆的，只有她自己。既然是她自己这样做的，那么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或许，和那个无比重要的约定有关。

她转过身，睥睨着跪拜在地上的猴子，平淡地开口：“那是我的事情，而你，违背了我定下的规则。”

【抱歉，神主，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惩罚。】

星芥看着地上的猴子，陷入沉默。

在异象之中的时候，她就隐约感受到了记忆复苏的迹象，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或许是那个异象中蕴含的宇宙力太低的原因，不足以激发她对记忆的封印。

而这只S级异兽，哪怕才从收容所逃出来，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也依旧拥有足够庞大的能量，足够让她突破第一层记忆的封印。

也就是说，只要接触到足够多的异象与异兽，便能恢复全部的记忆。

也就能知道，那个约定究竟是什么，许下约定的人到底是谁。

“你走吧，离开这里，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允许再来找我，”星芥看着那只熟悉的猴子，下达了最后的通牒，“以及，也告诉其它造物，不要来找我。如果我想，我自然会去找你们。”

就算拥有生命与智慧，它们也不过是她创造出的造物，造物不该逾越那条与主人的界限。

玩具就应该等待主人的垂怜，而不是自作主张进行索求，哪怕只是来见她。

她还要留在人类这边，暂时不想暴露身份。如果猜测没有错，心中存在的“想要了解人类”的想法，应该也与那个约定有关。

虽然就此离开，她依旧有办法了解现在的人类，但不知为何，“想要留下来”这一念头占据了天秤更大的一部分。

星芥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曾经的自己。

异兽威胁人类的生存，那么从一开始，这些生物被创造出来，或许就是为了对付人类。

也就是回忆里“破坏正常进程”的手段。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个“去了解人类”的念想。

当初与那个人的赌约，究竟是什么？

【是，神主。】

黑白灰组成的世界开始染上色彩，周围逐渐变成真实的模样。

依旧是大楼的安全通道，这一次，通道的尽头是连接上下楼的步行楼梯，再没有相同的防爆门出现，灯光也变回了大楼原本温柔的暖色。

“滋滋——星……听到请……答，你现在……哪里？”

光脑的通讯逐渐恢复正常，白月棠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中传出。

星芥没有立即回答，低头看着卑微跪伏的异兽。

似乎是感受到了从头顶而来的充满压迫力的目光，棕色皮毛的猴子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宛如被抛弃的玩具，一阵光芒的扭曲之后，从星芥的眼前消失。

星芥重新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再没有感受到异常的宇宙力。

第一层封印解除之后，她能明显地察觉到自己对能力更加熟悉了，至于那个所谓的测评等级……以人类的仪器，只需要她稍微在身体上动一点手脚，便只能查出她想要人们看到的结果。

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A11号情报员，想着那个名字很好听的人类女孩，嘴角微微上扬。

“我在三楼B区5号安全通道，猴子突然消失了，杨洛明就在我身边。”

“月棠，你还有多久过来呀，我脚崴到了，走不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