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致临走的时候给出了不能出去的指令，池予也懒得违抗主控台的控制，用毯子裹了裹身子，陷在沙发里睡了一会。
前几天太辛苦了，电量耗费比之前快得多。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进了房间，池予担心是不认识的人进到房间，囫囵一下从沙发里坐了起来。
陆濯致打开灯，“吓到你了？”
池予看到熟悉的脸后，才重新往沙发里一瘫，“主人，你开完会啦。”
“是不是不舒服？”陆濯致把手中拎着的袋子放在了沙发边的桌上，关心地看着小予，“可能要回总部维护一趟吧。”
汽车都还需要保养维护呢，按理说，小予这样的电子产品应该也需要养护吧……
一天之内从陆濯致口中听到好几次总部，池予抿着唇，像是试探地问道：“主人，你……为什么总是想带我回总部。”
陆濯致打开袋子，这是他刚刚从手机里的外卖软件下单的奶茶，递上后看了小机器人一眼。
“只是担心你的身体。”陆濯致的视线稍显凌厉，但眼底的关怀不是假的，“奶茶，你上次喝的那家。”
“主人对小予真好。”
池予品着他的表情，平日里最爱的奶茶此刻入喉倒显得寡淡无味。
陆濯致的这些温柔行为，都是给的小予。
不是池予。
被陆濯致用眷恋视线盯着的，是机器人小予，不是他这个鸠占鹊巢的灵魂。
他的确很多次向陆濯致强调，不要把他当成机器人，可如果真让陆濯致发现他的存在，池予没有把握。
会不会被当成怪物？
又该如何和他解释自己的存在，不是AI智能产生自我意识，而是在这台机器里有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还有这个所谓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
而陆濯致呢，他只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连主角都不是。
这些话，让池予如何向陆濯致开口。
池予说不出来的。
想要陆濯致知道真相，又不想陆濯致发现他的存在，这两种念头在池予心中不断拉扯，令他找不到答案。
“在想什么呢，小脸都皱起来了。”陆濯致挠了挠他的下巴。
池予松开吸管，张着唇看着陆濯致，想要说些什么。
看着陆濯致那副深邃的眼眶时，池予退缩了。
在陆濯致易感期的时候，池予敢用机器人的身体做赌，赌陆濯致对机器人的在乎程度。
他赌赢了。
陆濯致对小予在意极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其实小予根本不存在，又或者说是自己的到来堙灭了小予，陆濯致会是什么样情绪？
会不会将他视为洪水猛兽？
池予不知道，没把握。
唉……算了。
池予垂下睫毛，挡住了自己的情绪，“下次给我买三分糖的吧，全糖有点甜。”
“你不是爱吃甜的吗。”陆濯致在他头上揉了揉，语气宠溺。
不过片刻，池予整理好情绪，重新抬起熠熠的眸子，“你忙完了吗，咱们回家？”
“好。”陆濯致说。
回到家，池予让主控台炒了三菜一汤，在餐厅等陆濯致洗完澡下来。
在主控台接管身体的时候，池予可以放空身体，好好思考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方式和陆濯致相处。
是不是该表现得像机器人一些？
看看小航，他就是个机器人，没有克叔指令时他不会多做任何一件事，行事准则只有指令。
而自己呢，想法多得很，不听指令，反抗指令，甚至还操心着主人的事情，连他的安排都想做主。
这样不行的吧？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池予滴溜着眼眸，正巧看到陆濯致穿着睡衣从二楼上下来。
他蹭地跑过去，“机器人01号已做好晚餐，等待主人下一个指令。”
陆濯致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暂未接收到主人指令，即将返回充电区，等待指令。”
陆濯致又问：“你怎么了。”
这一次，他的语气变得凝重，双眸微微眯着，似乎是觉得小予再说这些反常的话，他下一步就带着他去总部检查零件。
池予皱着眉，有些烦了。
装机器人不行，不装机器人也不行。
到底闹哪样？！
当他内心吐槽时，陆濯致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前，“不是升级过更新包了？怎么又变成之前那样了。”
对哦，他上次胡诌了理由，说自己升级了更新包，增加了很多拟真情绪和行为。
所以……陆濯致并没有怀疑？
那还怕个蛋啊！放飞自我吧，池小予！
池予嘿嘿一笑，往陆濯致怀里拱去，“更新包是限量的！只有机器人01号有，其他的机器人都还没更新呢，你看小航不就是没更新嘛，一板一眼的，一点都不聪明。”
一拉一踩玩得溜得很。
陆濯致倒是听出了点意思，“只有你有？难怪。”
难怪，小予和其他的机器人都不一样。
池予想了想，决定不多说了，多说多错，万一陆濯致真的和人家公司联系上，自己胡诌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可能是我的主控台比较聪明吧，反正是它帮我更新的，我也不清楚啦。”池予拽着陆濯致的裤腰，将他带到了餐桌前。
“吃饭，吃饭！快尝尝。”
把筷子塞到陆濯致手中，池予眨巴眨巴眼睛，双手撑在桌上，就这么盯着他。
陆濯致勾了勾唇，碰了下小机器人挺翘的鼻尖，“零食吃饱了？”
池予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偷吃了一点点啦。”
……
月影婆娑，深秋时萧瑟的风吹过街道，落下了入冬前的第一场雨。
雨下得又急又猛，拍在落地窗上发出咚咚声，池予被雨声吵醒。
他下意识往身侧的男人看去。
陆濯致睡得不安稳，双眉紧紧地靠在一起，面容上浮现陷入梦魇的痛苦神情。
池予喊了一声，“陆濯致。”
他不仅没醒，甚至身体更加紧绷，攥着床单浑浊地喘息两声，呢喃似得说了一句，“爸，我错了，别打它，我不养它了。”
不养它？
池予坐起身，按亮了一旁的落地灯，轻轻摇醒陆濯致。
“主人。”池予喊了一声，“陆濯致。”
攥着床单的手鼓起了青筋，又猛地松下来。
陆濯致幽幽睁开眸，冷冷地说：“我又说梦话了？”
池予难受地嗯了一声，“主人……你爸爸……他……”
陆濯致连姿势都没动，就这么睁着眼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大概过了二十秒，他才堪堪说：“没什么。”
这句说完，陆濯致就从床间起身，他回过头看了小机器人一眼，声色冷淡，“你睡吧。”
卧室的门被打开又关上。
池予叹息一声，他看了看时间，才四点。
外面的雨被风吹斜，拍打在窗面上，听着人心烦气躁。
他抓了抓头发，拿起一旁的毯子，追了出去。
二楼的房间都黑着灯，池予走去一楼，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孤漠的他。
将毯子披在自己身上，池予走到陆濯致身边，贴着他坐下，右手一伸，将陆濯致也裹进了毛毯里。
“和我说说吧。”池予说。
一楼的客厅没开灯，只有路灯微弱的光，和被乌云遮住的月色，聊胜于无地投进房间里。
陆濯致双手抵在膝盖上，将头垂下，本就昏暗的房间更加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但是，池予能感觉的出来，此刻的陆濯致被笼上了一层阴霾。
不知道是什么，但让人无端的揪心。
“主人，和小予说说吧，你憋在心里的事情，你的过往，你压抑的一切。”池予用手包裹住陆濯致搭在膝盖上还发着颤的双手。
和黑暗一样长寂的沉默，池予以为陆濯致不会开口的。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狗，没有名字，他不让取，他说畜生就只是畜生，有了名字也还是畜生。”
在掌心下的双手颤得厉害。
池予感觉自己的心脏跟着陆濯致颤栗的双手一样，跟着颤了起来。
“陆濯致，是他给我起的名字。”陆濯致闭上眼睛，无力地说：“我有名字了。”
“那我……为什么活得还像个畜生。”
池予将毯子裹得更紧些，“是……你爸吗。”
陆濯致没有回答。
池予知道，陆濯致短暂敞开心扉的时刻结束了。
他能说出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怎么会有人说自己活得像个畜生一样。
陆濯致的养父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年幼的陆濯致在福利院长大，他应该比谁都渴望有一个家，当被陆父领养的时候，他应该也期待过吧。
可是，最后怎么变成了这样。
“主人，你觉得我是什么，机器人吗？”池予突然觉得自己下午纠结的那些事，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陆濯致的回答，还是震在了池予的心上。
他说：“你是小予。”
一瞬间，池予好似懂了陆濯致。
机器人也好，小予也罢，陆濯致想要的都是一个陪伴吧。
一个家。
池予紧了紧嗓子，他倏然转过身子，拉着陆濯致让他看自己。
“主人。”池予看着他，眸中的亮光超过洒进屋中的任何光源，他说：“我叫池予。”
“池，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