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其实吃得异常的和谐,甚至到最后林江雨提出要送于州扬回沣西开会时,于州扬居然也是欣然接受。
这就让于繁大为震惊,以他对自己亲爹的了解,他爹是绝不会麻烦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来做这些事的。
以至于下车之后,于繁趁着送于州扬的空档,忍不住偷偷问了一句:“您今天怎么这么慈祥?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
于州扬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温和下来,慢慢说:“你现在是个成年人,工作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总不能一直把你当小孩子一样训。”
于繁说:“长大了也是你儿子,什么时候不能训。”
于州扬向前走,几步之后才又接着说:“你这以后,回家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虽然现在在外面租房子,但也得当个家,收拾干净点,能自己做饭就尽量别在外面吃,你看看新闻里报的那些外卖,多脏!”
“是是是。”于繁应着。
“没事的时候多规划一下未来,做什么决定都先好好想想,别事后又后悔!”
于繁撇撇嘴:“果然还是这个上思想教育课的模式比较熟悉。”
于州扬又瞪过去:“……你自己的事情,我也管不了,说了你也不会听!总之你自己想好,别回头说我没教好你。”
“你教的可好了,真的。”于繁哄着他爹往前走,到了楼门口停下,“我就不进去了,你下午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去车站吗?”
“下午忙你的去,我跟同事一起回,别瞎操心了!”
于州扬再没说话,扭头进了门,于繁就盯着那个背影看。他觉得他爹话里有话,但说得过于含糊,不能确定真正含义。只是这些话不能不让于繁多想,昨天的高弦也好,今天于州扬的态度也好,都仿佛在冥冥之中暗示着于繁,面对自己的内心。
“爸!”
这一声坚定洪亮。于州扬从玻璃门内看出去,而于繁只是朝他招了招手。他等了两秒,见于繁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摆摆手,示意于繁可以回去了。
看吧,勇气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冲动可以一时,但也只够喊出一个“爸”字。
于繁叹了口气,和于州扬坦白又能怎么样呢?他转身朝马路对面走,林江雨的车停在那边等他。此时车窗开着,大概是看到于州扬走了,林江雨这会儿才摸出打火机点烟。于繁就一边看着他夹烟的手指一边过马路。
和林江雨坦白,并且不被讨厌,才有用吧!
......
林江雨等于繁慢慢吞吞过了马路上了车,这才一边扭钥匙一边问:“跟叔叔说好了么?晚上几点送他去车站?”
“不用了,我爸说他和同事一起回。”于繁回完话就默默系上安全带,再没出声。
车子开过两个路口,等第三个红灯的时候,林江雨开口了。
“干嘛让我别出现?搞得跟做贼一样。”
于繁目视前方,回他:“没什么,我爸事儿多,我怕他给你也上堂思想教育课,那我就丢脸了。”
“就这?”
“嗯,就这。”
于繁嗯的有点虚,好在说完之后林江雨也没再追问,他也终于得了空自己琢磨起来。
为什么?说白了就是他心虚吧,他默认于州扬知道一切,而以亲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怕于州扬看出点儿什么,特别是他和林江雨一起出现的时候。
他还怕于州扬会不经意间说出点什么,让他暴露在林江雨面前,那样他就真的可以去“死”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林江雨不出现,两个人别碰面。那这个室友可以任由他捏造,捏成什么样他爹不会怀疑,那就捏成什么样。
只可惜,一切都毁在了那句“叔叔好”......
想到此处于繁就来气,忍不住就朝林江雨扔了个怨念的眼神。
林江雨余光瞥见于繁在看他,转过头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这么一个眼神。于是无奈笑了笑,问:“还生气呢?”
于繁继续用眼神戳他。
林江雨只好又道:“我错了好吧,我是真困,没看清你消息,也是真憋不住了。”
于繁再继续。
林江雨轻咳了两声,腾出一只手轻轻推着于繁的额头,把他推着转了回去。
“刚刚路过艺术园,看见门口的海报了吗?”
于繁:“没看见!”
“咳,我看到了。好像有个艺术展,具体日期没看清,我回去查查。请你去看,就当谢罪了怎么样?”林江雨侧头去看于繁的反应。
“谁稀罕!”于繁没好气。
林江雨只好又说:“给个赔罪的机会呗!再说了,我觉得我跟你爸聊得挺开心的,也没什么你所谓的思想教育课啊。”
于繁愤愤然:“是挺开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亲儿子呢!”
“我不介意你爸多个儿子。”林江雨说。
“我介……”于繁脱口而出,本能的要回一句“我介意”,然而话说一半突然刹车,最后一个字憋死在了嗓子眼里。
要这么说的话……他好像也不介意。
林江雨说到做到,回去之后就立马查了艺术展的信息。他把一堆推广信息一股脑砸到了于繁微信。
而于繁则继续躲在房间看教程,手机在身边铛铛响,他却始终保持沉默,没回复去,也没叫林江雨滚蛋。
林江雨看着两个小时过去了还安安静静的对话框,明白这就行了,以于繁嘴硬的特性,不回话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晚上八点刚过,于繁给于州扬打了电话,确认他爹已经安全到家。然后又听他爹嘱咐了七八分钟——什么东西放冰箱,什么东西要赶紧吃,什么东西用保鲜膜裹好,什么东西要放冷冻。
于繁“嗯嗯”“好的”“知道了”,一边应着声一边举着电话在屋子里瞎晃。最后一屁股坐在画架前,不动了。
于州扬也嘱咐的差不多了,最后说了句好好上班,于繁便下意识说了声拜拜,挂了电话。
他其实压根没听见他爹最后说了什么,他现在所有心思都在眼前这副画上。
虽然是喝醉了,但于繁还是能记得自己想要画什么。他在画昨晚弯着脖子使劲盯的窗口,留着缝隙亮着灯的窗口。后来他画到痴,下意识就提笔要把林江雨画上去,笔到布前却突然顿住。
他不是意识到林江雨就在身后,如果林江雨不说话,他根本没有察觉。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画不出自己心里林江雨的样子。
于繁此时坐在画架前,盯着那道狭窄的暖黄想,如果林江雨出现在这光里,会是什么样子。
其实再见到林江雨的时候,于繁心里就曾感叹过,相较于五年前,林江雨的变化还是很大的,身型更挺拔,棱角更分明,少年人从青葱一路成长,长成了于繁没想到的样子。
只有从某些于繁默默关注过的小习惯,能让他回味出一点熟悉的气味。
比如林江雨不吃辣,但是泡椒却可以;比如喝水的时候,就算是什么都没有的白开水,也习惯性地晃两下杯子。还比如林江雨画画时从来不听歌。
唯有一点,于繁没熟悉到,那就是林江雨比以前干净多了,这点从房间氛围、梁溪的反应以及第一次在公寓见到大中午回来洗澡的林江雨就能体会到。
于繁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知道这么多关于林江雨的事情。这些默默看在眼里的东西,也都默默刻进了心里。
可惜这些都不足以描绘出能让他放进画里的林江雨。他真正想要画的,是真的可以站在窗口等他,笑着接受他,如果再贪心一点,那么就是伸出手拉着他,从嘴巴里说喜欢的林江雨。
……
画上终究是没再添上几笔,毕竟这个念头也只敢喝醉了酒想一想。
于繁从来不会完全按照于州扬的指示行事,倒是林江雨,九点多下楼补了顿夜宵之后就开始一样一样的收拾厨房,摆放规则和于州扬指示的基本相同。
于繁看得直咂舌:“确实比我像亲儿子!”
“别贫了,我早上好歹还算补了一觉,你呢?”林江雨手上占着,只好用肩膀把于繁顶出了厨房,“快去睡觉!”
别说,本来没什么感觉,被林江雨这么一说,困意立马就来了。于繁打着哈欠进了房间,蒙上被子几秒后又猛地掀开,然后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刷完了林江雨发来的所有关于艺术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