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翻阅这些照片，沈肆已经返回京北市，人在京大的宿舍里，桌面上摆放着展开的平板电脑，电脑里，一帧帧跳动的画面让他想起那些久违的岁月。
如同重新展读一本书，他翻过一页又一页泛黄的旧纸张，似乎能够从触碰中找到多年前的心迹。
他的手搭在鼠标上，指尖按动按键，照片就切换至下一张，里面除了有运动会上姜桃不知情的拍摄，更多的还是两个人一起出游时的照片。
照片里的姜桃像一个精力旺盛的小太阳，脸上总是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他们一起去过不少地方，也留下过不少纪念的胶卷，但无论是山川湖海还是古楼长街，她身处其中时，那些美好似乎都要黯然失色。
人影憧憧，车水马龙，但他和他的相机都只看到了她。
他喜欢姜桃，喜欢了很久，久到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从何时何地开始的。
就好像有一颗种子被深埋在心里，他不知道，但年深月久，等他发觉它发芽开花时，根系已经扎的很深，无从拔起。
暗恋她的日子，他始终小心翼翼，害怕被察觉自己有了不再纯粹的感情，虽然也渴望过讲出来、被回应，但比坦白心思来得更早的，是姜桃的暗恋。
他不知道她的喜欢是如何产生的，但听她娓娓道来时，他能感觉到，她的感情并不比自己的浅淡。
所以他又选择了藏匿，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默剧演员，在她的故事里充当一个无伤大雅的角色，以此来维系这段感情的安全。
安全毁于一旦的那天，是他的冲动压过了理智，当他看着姜桃哭得愈来愈红的眼睛，想到她高中两年里因为裴星熠而生出的喜和悲，心里既羡慕又痛惜。
却又有那么一丝潜在的喜悦。
他怀疑自己是卑劣的，好像当裴星熠拒绝她时，他就能被看到，然后趁虚而入。
所以毕业聚会那晚的路边，他怎么擦也擦不完她的眼泪时，他头脑发昏，从单膝半蹲的姿势起身，低首毫无征兆地吻了她的额头。
蜻蜓点水的轻轻一吻，他细声安慰她说：“别哭了，还有很多人爱你。”
这里面也包括他自己。
姜桃当时很沉默，一言不发，面颊还是不正常地红晕，他以为她是醉的不清醒，为自己的举止感到后悔时还暗自庆幸，或许她明天就不记得了。
他还可以是她能坦露心事的好朋友。
结果第二天他没能见到她，晚上从他妈妈口中得知姜桃出国了。
他知道姜桃高三那年开始专业学美术，也知道姜桃父母有为她做过出国和国内的两手准备。
他一度以为，以姜桃的水平和文化课成绩，留在国内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却没想到，她最终选择了出国，匆匆离开，甚至没有告诉他。
他发去询问的消息，姜桃只说时间紧迫，来不及讲。
然后就没有后话了。
两个地区的时差问题似乎在他们之间特别突出和严重，以至于他们的聊天记录官方且屈指可数。
除了回复他发去的节日生日祝福，姜桃从来没有主动给他发消息，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一夜之间就翻天覆地。
一层似有若无的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们彼此熟悉，又格外陌生。
他不止一次思考其中的原因，却始终笨拙而不得其法。
或许她出国是为了更好的教学环境和教学资源？
或许她的疏远只是隔着屏幕的错觉？
他宽慰自己，又在一次次碰壁中灰心，循环往复，从无尽头。
如今，他多少有了答案，出国的原因可能是裴星熠，而疏远的原因大概是自己的逾矩。
他伸手搭上电脑屏，失重般垂落，将电脑合上。
高中的时候，他觉得姜桃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像一盏月亮灯，那些他觉得被照亮的时刻，其实只是再正常不过的瞬间。
月亮灯有自己的想法，更有它真正想要照亮和靠近的人。
现在他觉得，她其实是真正的月亮，悬而不得，而且离他越来越远。
“干嘛呢？一回来就发呆。”
秦则川拍了拍沈肆的肩膀，探头好奇道：“感觉你魂不守舍的，怎么啦？失恋了？”
沈肆移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闲就去给论文降重。”
秦则川兴奋地说：“诶嘿，没想到吧，爷的论文已经通过了！”
其他舍友闻言也搭腔：“是啊，阿肆你没回来前的夜晚，这小子边哭边改，一边跟怨男似的骂谁把他论文提前发表了，一边又特别孙子地求神拜佛删删改改。”
“诶，怎么这样？”秦则川不乐意道，“我明明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凭借毅力和实力最终感动上苍、感动我导。”
意识到不对，秦则川又说：“怎么扯远了，问你呢阿肆，你不会失恋了吧？”
“失恋？！”
另外两个舍友感到不可思议，说：“你见阿肆恋过么？就直接问人家失没失恋。”
秦则川摆摆食指，一脸你们懂什么，道：“谁说失恋一定要先恋？万一是暗恋呢？”
说完，秦则川还撞了撞沈肆，小表情像是在表达“我懂，我都懂”。
然而沈肆根本不搭理他，还顺带转移了重心，反问道：“听起来你很有经验？”
于是，一场秦则川对沈肆的盘问，立刻转变成了其他两个舍友对秦则川的围剿。
“感情史挺丰富啊，小川。”
“就是就是，来讲讲来讲讲。”
沈肆没有理会秦则川的挽留和求救，带上电脑和纸笔就走出宿舍，带上门，将秦则川关进八卦的涡旋。
他想着先去图书馆准备一下答辩细节和毕业考试，结果刚出宿舍就遇见了同学田心怡。
他心知这不是巧合，在多次讲明后还是再次重申不要再来找他了。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有喜欢的人，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田心怡显然还跟以前一样不相信，说：“你每次都这样说，可我从来没见过你跟哪个女孩很亲近，我觉得你是在骗我。”
“所以呢？”沈肆平静道：“即便我是在骗你，那原因应该也显而易见了吧？我并不值得你喜欢，也不可能会和你在一起，所以清楚地告诉你，希望你能及时止损，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可是……”田心怡似乎有些委屈，“可是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喜欢上我。”
“我试过。”
沈肆忽然的一句话让田心怡燃起某种希望的小火苗，她不禁想，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对她有过好感么？
但转瞬间，这股小火苗就被冷水浇熄了。
她听到沈肆平静语气里的一丝哀恸，声音很轻，让她仿佛看到冰面在无声地产生裂隙。
“我试过，我试过不再喜欢一个人，但是我一直做不到。”
他看着近处的田心怡，眼睛里装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叹惋，说：“所以我不可能喜欢上你，你也不要让自己变得像我这样，往后那么长，你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其中就有值得你钟爱一生的存在。”
“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说完，沈肆就转身离开。
停在原地的田心怡迟钝了几秒，又喊住他：“所以，你说的那个人是你放弃本校保研的原因么？”
沈肆停住步子，没回头，但回复她说：“不完全是。”
“是常中医更适合我，不管在哪里读书，我最后都还是会归根常旭。”
高中分科时，姜桃就说适合自己的最重要，而他那时就已经想通，不要谁成为困住谁的枷锁。
他不会困住姜桃，同样他想，姜桃也不希望自己的存在困住他。
是他一厢情愿，也是他得天独厚，让他的规划和她的归处正巧重合。
田心怡不再说话，看着沈肆离开的身影，想到大学四年无果的痴缠，终于决定在毕业季彻底了断。
不管从前她如何迷恋他，又如何死缠烂打的追求他，但从现在起，那些都将成为过去式，她对得起自己萌生的情愫，也无悔于那些旁人看起来过于执着的行为。
她尝试过、努力过，虽然结果不如人意，但她也要向前看，往更好的未来走了。
眼睛忽然湿润，沈肆渐远的背影变得模糊朦胧，田心怡倏然横生一股巨大的勇气为这场感情作别。
冲着那道模糊影子，她大喊。
“我不会再找你了！但是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也不要做感情里的胆小鬼！”
说完，她抹了一把泪，转身决然地离开。
那句响亮的话让过路的人以一种吃瓜的眼神看着她，但她却无惧无避，仍然昂扬地向前走。
相背而行的沈肆听到了她最后的话，却也只是无奈自嘲地笑了自己。
他可能还会是一个胆小鬼。
但是他愿意。
悬而不得的月亮又如何呢？他可以做一个安静地仰望月亮的人，看着她遇见钟情的星星，并和星相依。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可以做回那个被她信任的好朋友，和从前一样同她相处。
就像他曾经对姜桃说的那样。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即便因为失恋而感到痛苦，也会为他找到了幸福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