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军训结束,许鹿予和范范路过办公室时好奇往里瞅了眼,刚好看见夏莲坐在其工位上。
早上中午她们都来过,只是都没见到夏莲人影。范范将她往另一个方向推:“快,你去拿昨天蒋汀昱给你解的那道题,我在这帮你拦着她。”
许鹿予点头,沿长廊快步往教室走找出那张纸。再回到办公室门口时,范范还在拉着夏莲问学习上的问题,见她来了后,范范终于松了口气,紧忙让出一条道。
她深吸一口气,紧张地向夏莲双手呈递那张纸:“老师,我昨天写了道题,但不知道对不对,您能帮我看看吗?”
“没问题!”对于学习上的问题,夏莲自然很欢迎自己的学生多问多学。欣然接过后,扫眼上面的题目后愣了下,一眼就认出是自家儿子的字迹,于是无意开句玩笑问:“这是你在实验班的同学给的吧?”
“啊……是的,我那个同学说是夏老师您出的题。”许鹿予不好意思地碰了下鼻尖,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眸中潋滟着光色,想看看自己这种解法到底是不是对的。
原来那小姑娘是她啊。夏莲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后,才低头去看那张纸上写的东西。
在认真看过她的解题步骤后,夏莲表情忽地凝住:“这些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写出来的吗?”
“对。”许鹿予迟疑地点头:“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做得很好。”在她以为自己做错时,夏莲却赞许地点头,边往办公室内走:“你进来一下。”
范范站在门边满脸期许地目送许鹿予跟进去的背影后,手握成拳状比个“yes!”的动作。
夏莲从办公桌上的书夹内找出一本《高中数学竞赛题集》,翻几页后找出一道难度系数较高的函数题:“你试试看这个。”
许鹿予接过后快速阅读完题目,是道将函数和集合结合在一起的创新性题目。
夏莲拉开旁边的椅子,找到黑笔顺带递过,亲切地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去:“来,坐这。”
她安安静静来到办公椅前坐下,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不知算了多久,门突然被敲两声,夏莲扶正眼镜:“进。”
见蒋汀昱走进来,她招呼他过去:“来,你俩坐一块,我看看你们对这道题有没有什么不同的解法。”
许鹿予完全沉浸在解题中,根本抬不起头去听外面的动静。夏莲将自己的位置腾出来,让蒋汀昱坐到她旁边,将同样的一道题放到他面前。
两人并排而坐,蒋汀昱粗略扫过题目,微蹙起眉。
题目看起来晦涩难懂。虽说他中考数学考得不低,但那终归和高中数学思维不太一样,他稍有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题目的开头是f(x)=x,再将f(x)=x代入f(f(x))中……
真是拗口难绕。
解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许鹿予终于结束这道题的计算,思绪被拉回现实后只觉眼睛酸涩。她活动一下脖子,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没有片刻犹豫,她下意识地出声,语调里显然藏不住的喜出望外:“蒋汀昱?”
他修长皙白的手指还在纸上比画,应该是在写步骤。听见声音后掀起薄薄的眼皮淡沲地问:“你算出来了?”
“没呢。”她面露难色地摇头:“太难了,第三题我只知道大概的思路,不知道该怎么去证明。”
难度确实大,这是去年数学竞赛的压轴题,她能做到第三题已经算相当有实力。如果以高一的水平去解,许多同学甚至连题目都看不懂,这也令他对她再次刮目相看。
门被推开,夏莲从外面接完水回来,见两人在闲聊便问:“做得怎么样啦?”
许鹿予合上笔盖,将演算纸呈给她:“我只算到a的取值范围。”
蒋汀昱也起身往前走几步,在她身后十几公分距离处长身鹤立,越过她肩头将算好的纸递给夏莲:“算到第二题还没得出答案。”
夏莲抿一口温水后接过俩人的演算纸,大致扫过他们的解题思路。几分钟后满意地点头:“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这道是去年连市协作体数学竞赛的压轴题,考察的知识点范围比较广。”
将纸还给两人后,她又看向许鹿予:“之前你上过补习班吗?”
她摇头否认。
“都是自学的吗?”夏莲惊喜,毫不吝啬地给予自己的肯定:“你数学逻辑挺严谨的,能将集合和后面的导数部分巧妙结合。看得出来你在解这道题时思路很清晰。”
她被夸得不好意思,再次摸一下鼻尖,谦逊道:“我才疏学浅,只是对函数这块儿比较感兴趣,在看完必修一的那部分后顺便导数部分也一块学了,但还挺多知识点没深入钻研,都是些皮毛功夫。”
夏莲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才上高一能把数学竞赛难题解得如此通透的学生:“你叫许鹿予,对吧?”
她点头。
眼前这个看似娇小的姑娘,实则爆发力很强。现在还是在军训期间,她甚至还没给他们上过一节高一的数学课,只要好好利用这个优势,她还可以试试去参加明年夏天的数学竞赛。想到这,夏莲笑意盈盈地望向她:“学校有成立数学竞赛班,你有兴趣加入吗?”
许鹿予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前或多或少听说过好的高中会成立专门打数学竞赛的小班,甚至有些地方从初中时就开始有培养这方面的意向。从前她没有接触过,也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机制,只听说过家里专门培养竞赛生的一般都挺费钱,除非是天才级别的。
夏莲察觉到她的犹豫,转而将视线落到她身后的人身上:“蒋汀昱也会加入,你们关系应该还不错吧?没关系,鹿予,老师只是提个好的建议,你回去之后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她这一席话令许鹿予内心放松不少。
倒不是不愿意加入,是她觉得自己很难胜任这种竞赛。她学东西向来慢热,只是稍微对数学感兴趣,比不上那些从小就被挖掘出来打竞赛的人,只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和夏莲道过别后,她从蒋汀昱身前走过。似一阵风吹起,他再次看到了那个树根印记。它像小树发芽,在这一刻好像什么也阻挡不住它的生机,在夏日中蓬勃生长突破云霄,甚至开始延伸、侵略他的世界。
等人离开后,夏莲很灵敏地捕捉到他脸上的情绪变化,于是笑眯眯地打趣:“你之前说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就是她啊?”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企图隐藏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夏莲拍拍他的肩,说起这个姑娘的时候眼里全是欣赏:“那你可得努力了啊,可别一不小心被人家小姑娘甩到后头咯。”
蒋汀昱已经走到门处,忽地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问:“中考全市只有两个数学满分的,其中一个是不是她?”
夏莲兼任19班的临时班主任,自然看得到班级学生的中考成绩,她却摇头:“说来也是奇怪,我当时看名单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其他科都正常发挥,只有数学这一科差点不及格,她还能排到十九班的第三名。正常来看,她其他科都不错,数学但凡高一些都能进实验班。”
“还有她那个同桌,英语也是差点没及格。”
许鹿予回到教室时,范范耳朵里塞着她那副粉红色有线耳机,正在用MP4练习英语听力。她没有打断,只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偷偷瞄眼范范正在做的,是黑皮的《星火英语》。
她向来英语好。许鹿予闲得无聊,窗户被轻轻敲两下,她扭头看去,是蒋汀昱。抬手扭开窗户的玄锁推开后,只见他手里是自己的挂件以及一叠崭新的纸钞,20、10、5元的各一张,再加上四张1元的,加起来总共是39,是前两天给他送外卖那次没收的钱,没想到他还记得。
而那个挂坠侧边爆棉处明显被缝好,他还帮她将其清洗过,上面飘着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味道,他竟如此细心呢。
范范刚好结束答题,扭头注意到那个挂坠,惊呼道:“这不是前两天丢了吗?什么时候找到的!”
许鹿予捏着挂坠,指指蒋汀昱:“是被他捡到了。”
“没想到啊蒋汀昱,不仅捡到了,还给洗得干干净净和新的一样,鹿宝之前还苦于不知道送哪修呢。”
蒋汀昱唇角微扯,其实第一次看道挂坠的时候他觉得长得丑。既像耗子又像兔子,像公的又像母的,镶着一双长腿,套着抽象的背带裤,头上还戴条五六十岁大妈围的蓝色斑点头巾。一想到那天晚上它那条双腿在自己眼前晃啊晃,他就觉得闹心。
不过这是许鹿予的丑东西,他倒是挺能包容。即便看不惯,还是帮她缝好再洗干净。若换作是别人的,估计他都不会去捡。
蒋汀昱无意瞥眼许鹿予,转而看向范范,漫不经心地问:“她自己不会缝?”
许鹿予手艺不算好,要是她自己修的话肯定会缝得横七竖八的。范范“扑哧”一声,却还是为她正名:“倒也不是,她只是没来得及缝。”
她将小熊挂回书包的原来位置,轻戳范范的腰部,两人嬉闹了起来。
蒋汀昱不由被笑声吸引过去,望向许鹿予时漆黑的眸潋滟淡淡意不明的神色。
原来真的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吸引他的目光,又或许她并不是于他一个人而言有吸引力,而是她本身就是个美好体。
直到冷不丁的一声打破这愉快的气氛:“可真热闹啊。”
许鹿予顺着声音望过去,身材高挑苗条的女生迎面而来,她看向自己时眸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审判、警告和睥睨之味。
是前两天晚上和蒋汀昱在学校外面说话的那个女生,裴茵。
裴茵路过他身边时,阴阳怪气地睨他一眼,嗤声道:“摔个腰把心给摔没了?”
气氛一时尴尬。许鹿予捏捏范范的手,两人相视一秒,不想留在这当电灯泡,于是笑盈盈地:“我们先去吃饭了,你们慢慢聊。”
蒋汀昱叫住要走的许鹿予,目光炯然:“晚读结束我去找你,昨天那道题我还有一些不懂的地方。”
“哦……”她突然想起来,爽快答应:“没问题啊。”
范范掐一把她的手:“我家鹿宝可以啊,在数学方面就算年级第一来了都得让你三分。”
许鹿予做出拿捏的手势,调皮地眨眨眼睛狡黠一笑:“小case啦……”
俩人嘻嘻哈哈地渐行渐远。
南江这个季节天黑得晚,晚读结束后远处的天边还点缀着蓝紫色的云团,霞光融入天边勾勒出浓墨重彩的油画。
许鹿予还在范范面前痛苦不迭地背《琵琶行》:“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下课的嘈杂声打断她思绪,一时卡在“宴”字,直到身后清冷的声音接上她的话:“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啊对!”她双手一拍,继续往下背:“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
这句话还未背完,蒋汀昱就来到她身侧:“正忙呢?”
“你来了啊。”许鹿予耷拉的眸瞬间就亮起来,正好趁这个机会不用再背课文了。她可最头疼要记的东西,于是忙不迭从抽屉里翻出那道数学题,抓住范范的手:“晚点我再找你背,我先给他讲下题。”
“可……”
未等范范说话,她就一溜烟地带着那张写着数学题的纸跑了出去。范范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望着他们讨论的背影,说出刚刚未说出的话:“可明天语文老师要抽背这篇课文……”
“你看啊,这道题的思路其实就是把它们代入进去……”
蒋汀昱照着她的话在纸上演算起来,许鹿予紧盯他写的步骤,忽地抓住他的手提醒:“这边不是这样的!你的思路偏了……”
一股风猝不及防地袭来,手背的温热以及带着夏天黏腻的空气吹乱了他的心跳。他止不住地薄唇微翕,传到耳边的声音像是被自动虚化,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她灵动的五官吸引过去,她说的每一个字明明都有形状,却听不见声音。他怔了一下,又猛地反应过来,原来是心跳声太强烈,自动屏蔽除此之外的声音。
他自诩不是容易走神的人,怎么在许鹿予这频频失利,而自己好像只能认栽。他不自然地抽出自己的手,清清嗓子:“我再试试。”
“或者你可以试试赋值。”
蒋汀昱淡淡“嗯”了声,下意识与她拉开距离,在纸上“唰唰”地写起来。
按照她给的方法果真很顺利地算出答案。
“看吧,听我的准没错。”许鹿予自豪不已地扬起下巴,眼尾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