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宋行舟并没有立刻离开。
裴雨收拾完桌子,客厅里灯光暖黄,她坐在那束风信子旁边,手里捧着一杯白开水,靠在沙发一角,整个人懒洋洋地窝着,有点不想动了。宋行舟则坐在靠近玄关的单人沙发上,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客厅墙上的时钟。
晚上七点半。
这个时间点,说早不早,说晚不晚。
“你不回去?”她终于还是问了句。
“马上。”他语气平静,像是随口一答,又像是真的没打算久留,“等你歇口气,我再走。”
“那你不是还得等到我睡觉?”她笑了笑。
“那也得看你是不是困得睡着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间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电视没开,窗户没关,室内很安静,能听见窗外某户人家的电视声和不远处小区外面偶尔传来的车鸣。
裴雨忽然就陷入了一个很奇怪的意识断层里。
她住进了他的房子,这是一件事实清楚、经过合理手续确认过的事情——合同已经签好,押一付三,物业那里也挂了她的名字,钥匙也是通过正当渠道交接的。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一次正常的租赁行为,所有细节都很专业,除了房东本人有点……过于“参与”。
她一抬眼,正好撞上宋行舟那双安静的眼。
“我问你个问题,”她盯着他,“你现在住哪儿?”
他显然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一句,笑了一下:“你这是在查户口?”
“不是。”她盯着他不放,“我就忽然意识到,你知道我住哪儿、怎么布置的、每个房间什么样,可我连你住哪栋楼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
“当然想。”她抱着水杯,膝盖顶着下巴,“说吧,是不是就在附近?”
宋行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挠了下眉骨,像是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嗯,确实不远。我住小区东门那边的D栋,十五楼。”
裴雨顿了顿,脑子里迅速拉出小区地图,D栋是她搬进来的这条主干道最尽头的一幢,电梯新、楼层高,靠近健身房和游泳池那一块。她之前还想过早上要不要绕那边走快一点。
“你……也是业主?”
“嗯,几年前买的。”他说得轻描淡写,“我爸这套房子空着挺久,原本想挂出去租,后来一直懒得管。”
“那你原本根本没打算租吧。”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个细节,“你租房这件事,不会是你临时起意的吧?”
“倒也不是临时。”他想了想,“但确实是看你问了,才动了念头。你住进来也不错,我这边房子起码不会空着长灰。”
“你这说法,怎么听都像是哄人的。”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答应你租房?”他突然问。
这个问题问得太直接,裴雨反而一时答不上来。
她垂下眼,盯着水杯里的气泡一个个冒出来。她当然想过这个问题,宋行舟不是那种热心肠到随便把自家空置房让人住的类型,更别说对她这种“半熟不熟”的陌生人。
“因为……我说房子急用?”
“但你也说了你预算低、需求多。”
“你说得好像你多缺这点房租。”
“那你呢?”宋行舟忽然反问,“你又为什么想租这里?”
裴雨哑然。
她嘴上说是偶然,其实并不是。她从听到宋行舟说“我家就在那片”的那一刻起,某种奇怪的直觉就让她觉得,如果能住到他家附近,好像生活会开始变得不太一样。
不是说他会做什么、给她什么,而是……他在,她心里会更稳一点。
“我就是觉得……这边安静、阳光好、离地铁近。”她把这些标准答案背了一遍,末了才有点底气不足地加了一句,“而且……我也没多想。”
“那现在想了吗?”
他这人说话总是慢悠悠的,一旦认真起来却有种奇异的压迫感,声音不大,却能让人心跳慢半拍。
裴雨垂下眼,低声嘀咕:“想了,但也不敢想太多。”
空气沉了沉。
宋行舟忽然站起身,把自己的水杯放进厨房水槽,转身回来时,脸上没什么异样,声音仍然带着点散漫:“那你现在可以多想一点了。”
“……”
她愣住。
“比如,明天早餐吃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仪式感重要吗?第一晚住进来,早餐也得有安排。”
“你想蹭饭?”
“我可以带饭。你想喝豆浆,我也能顺便买。”
她盯着他那张一本正经说“蹭饭”话的脸,实在是憋不住地笑出声。
“宋行舟,你到底图什么啊?”
“图你安静住下来,别总拿什么‘租了人家房子不好意思’的包袱套自己。”他说完,又像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她的客厅,“你住得舒服,我也安心。”
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
她没再回嘴,只是抿着嘴角,笑意被她压进了水杯底。
窗外晚风起,屋内的风信子在夜灯下轻轻摇晃,颜色淡紫,香气安稳。
她想,今天这一整天,他们吃了两顿饭,一起搬了家,他还送了花。
她也终于知道他住在哪儿了。
进度确实不快,但她心里的某个温温热热的地方,已经悄悄往前靠了一点点。
宋行舟走的时候,裴雨没送他。
准确地说,是他自己识趣地没让她送。他站在玄关处换鞋,回头扫了一眼厨房台面上那还未完全干透的碗碟,说了句“早点休息”,就自己关了门。
“早点休息”四个字落地那一刻,整个房子瞬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罩子罩住了,连窗外的风声都轻了几分。
裴雨坐在沙发上,手机扔在一旁,双手抱膝,心里有点乱。
不是那种“惊涛骇浪、天翻地覆”的乱,而是那种浅水区踩到一团软泥似的——一瞬间没站稳,又不至于摔个四仰八叉,可余悸久久不散。
今天这一整天,她的理智上线过,也掉线过,现在又好像重新上线了。她开始用那个标准理智的自己在脑子里对刚刚的自己发出质疑:
你是租了他家的房子没错,可你现在住进来了,人家还送花、陪吃饭、问早餐……你这是租房呢,还是拐人谈恋爱?
她头一回对“住同一小区房东家”这件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
不是怕他不靠谱,是怕她自己不靠谱。
毕竟她刚才真的是笑得太甜了,还差点主动问他明天几点上班要不要顺路带早饭。幸亏那句问出口之前她脑子刹住了车,不然现在估计已经把自己套进一场想太多的幻想里。
裴雨觉得不行,不能再自己纠结下去了,她需要外援。
她果断伸手捞起手机,划开通讯录,点了刘盼盼的名字。
刘盼盼那头接得飞快,几乎是秒接:“哟,搬家女皇终于舍得找我了?”
“盼盼。”她声音低了点,“你忙吗?”
“正窝在床上看剧呢,《长街饮雪》看了吗?男主好帅——不过我猜你不是来听我安利电视剧的,说吧,怎么了?”
裴雨犹豫了一下,然后一鼓作气地说:“我今天跟宋行舟一天吃了两顿饭。”
“……”
对面沉默了一秒,然后语气突然拔高,“等等!你们才刚搬完家就——吃!两!顿?”
“不是那种顿,是我做的饭,请他顺便留下来吃的。”
“那就更严重了!”刘盼盼尖叫一声,“你什么时候会在搬完家之后、在厨房只擦了半干、调料还没归位的时候请一个男人吃饭的?”
“他是房东嘛……”
“呵呵。”刘盼盼冷笑一声,“你要是把‘他是房东’这句话重复三遍,我就信你是真的把人当房东看。”
“你先别拐着弯儿骂我。”
“我这是直着骂你呢宝。”
裴雨拿手机的手慢慢松下来,靠在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我其实……就觉得有点奇怪。他今天带花上来的那一下,我有点乱。”
“花?他送你花了?!”
“风信子,还有一些白色小雏菊混着一点满天星,花店老板调的,说是阳光又不腻。他没说别的,就是说觉得我应该会喜欢这种仪式感。”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
“盼盼?”
“……我是真的,真的要忍不住了。”刘盼盼的语气听上去像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们这不是暧昧期了,这是试营业阶段好吧?他送你花、吃你饭、知道你住哪、还跟你住同一个小区,照你这个节奏发展下去,是不是下周就得考虑一起装护照准备订婚旅行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裴雨被她说得头皮一紧,“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可能,只是作为房东、邻居、朋友之间的那种关心。”
“宝贝,你醒醒。”刘盼盼慢条斯理地说,“一个电厂运行人员、穿工装的男人、能记得你说喜欢风信子、还愿意特地下楼买花再送上来、饭后洗碗又不走,一天吃两顿饭后还能帮你想早餐,你觉得他对你没意思?我看你不是被爱冲昏了头脑,是被理智捆得喘不过气来。”
“可他没说啊,他就是那种说话慢条斯理、做事安安稳稳的性格。”
“那不正说明他不是在玩你?”
“那我更得冷静一下了。”裴雨抱紧了手机,“我现在才刚搬进来,住的还是他家的房子,万一我误会了,或者我表现得太明显了……那多尴尬啊?”
“行,那我问你——”刘盼盼顿了顿,“如果他明天早上真的提着早餐来了,你是开心还是想避而远之?”
“……”
裴雨没有回答。
因为她刚刚在脑子里下意识想象了那个画面,结果嘴角居然不争气地翘了一下。
“你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刘盼盼叹气,“感情又不是做实验,不试怎么知道?而且你也别总想着控制情绪,没准他也在等你给点回应呢。”
“但你也不能总给我洗脑。”
“我不是洗脑,我这是劝你别错过。”刘盼盼顿了顿,突然换了语气,“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没说他到底喜不喜欢你,对吧?”
“对。”
“那你就继续观望。但别装不动心,也别故意冷着。你自己觉得他值得了解,那就别藏着掖着地把自己卷回单人副本去。”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像恋爱综艺导师。”
“因为你太像恋综里的傻女嘉宾了。”
裴雨被她逗笑,电话里一时间都是她轻轻的笑声。
她忽然觉得,好像心里那个打结的地方被解开了一点点。不是说一下子就拨云见日了,而是——原来她的感觉没那么荒唐,不是一个人自作多情地在搞暧昧单机游戏。
电话聊到快九点才挂,她靠在沙发上,洗了碗也懒得动,只是摸了摸那束风信子,柔软的花瓣在指尖轻轻晃了晃。
她心里小声地说了一句:“明天早点起,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来。”
没告诉刘盼盼,这句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有点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