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第一次坐马车，空间宽敞，坐垫柔软，茶水、糕点样样不少，甚至摆上棋盘就能手谈几局，比牛车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玉沁守家，玉谨赶车，眼看徐家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宋尧忽然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
短短几天，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想什么呢。”
宋尧回神，放下帘子，“没什么，二爷要喝水吗。”
徐二摇头，低头看着手里书本，至于读没读到心里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时无言，只有车轮碾压黄土的咯吱声。
昨晚…有些累着，马车坐垫又绵又软，玉谨赶车的技术没得挑剔，只有轻微的颠簸感，只片刻宋尧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眼看就要磕碰到车厢……
修长宽厚的手掌先一步垫在车厢和困倦的脑袋中间，徐二无声撂下书本——果然是没看到心上的，移到他身侧坐下，让宋尧可以抵在他颈间睡得更舒服些。
午后阳光慵懒，车帘翻飞中不时有细碎的光斑落于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徐二睫毛微颤，一时竟舍不得移开眼…
他忽然觉得要感谢徐慎心血来潮闹成婚这一出，否则……宋尧也不会自己送上门。
半拥着毫无睡相的宋尧，徐二心底忽然生出这一段路永远走不到头的心思。
他骇了一跳，这才认识几天…竟如此沉溺了？
这样实在…不好…不好。
·
村里黄牛都是稀罕物，更别说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
从进村开始，马车后就不远不近跟着一大群凑热闹的孩子，叽叽喳喳低声争论这是哪家的富贵亲戚。
马车稳稳当当停在杨家正门口，蹲在青石上玩耍的孩子边往家跑边回头，招呼家里人有人来了。
徐二没穿外衫踩着马凳下车，宋尧紧随其后，细看不难发现他一侧脸颊还有些可疑的印子…
杨家人一窝蜂出来了，老两口，四个儿子，各自的媳妇儿、子女，乌泱泱足有一大群…
“哥！”
“呜呜呜……”
见到宋尧那一刻，宋雨就红了眼眶，一路小跑扑进他怀里。
她知道宋尧口中那个“办法”是在新婚第二天，三嫂和大嫂在婆母面前给她上眼药的时候知道的。
那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紧接着便被悔恨、自责、心疼淹没，哪里还顾得上两个嫂子的阴阳怪气…
看到宋雨扑进他怀里，周围人顺势也猜到了这三人的身份——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儿的徐二和他新娶的那位男妻。
羡慕、欣赏的眸光直接变成鄙夷以及嘲弄。
宋尧混不在意周遭人的眼光，爹娘早逝后，他早就品尽了人情冷暖。
轻拍低声啜泣的小妹，宋尧像小时候那样替她擦干脸上泪珠。
“别哭了，怎么成亲了反倒更爱哭了？”
“我好好的你哭什么？”
宋雨眼泪断线的珍珠一样，就是止不住…
“哥，”她哽咽，“都是我害…”
宋尧不动声色捏她一把，“不兴哭了知道没，再哭我要不高兴了。”
“哥，”杨炎憨笑着凑到大舅哥跟前，局促的挠挠脑袋，“家里坐吧，我去搞几个菜，咱们边吃边说，小雨可惦念你了。”
宋尧摇头，“不了，我和小雨说两句话就走。”
村里人日子都过得紧巴，一般轻易不再别家吃饭，否则面上客气，背后不知道要怎么嘲笑你没眼色。
一听他要走，宋雨下意识攥住他衣袖，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把人拉到大树下，宋尧小声问她：“小雨，杨炎对你怎么样，有没有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就欺负你？”
宋雨低着脑袋摇头，小时候一样就是不肯松开攥着他衣角的手。
宋尧不放心：“你说实话。”
宋雨抽抽鼻子：“真没有，杨炎对我很好，就是…就是家里几个嫂子免不了要说几句风凉话，他也都替我顶回去了。”
宋尧把心咽会肚子里，也算自己没看错人。
至于几个嫂子和宋雨不对付的事，他八成也知道原因。
“公婆呢，有没有磋磨你？”
宋雨垂着眼不说话，半晌才呐呐开口：“…都对我挺好的。”
见她这样宋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叹口气，爱怜揉揉她绾成妇人的发髻。
“那你呢，”宋雨抬头，泪珠子又是簌簌的落，“你…好不好…”
不等宋尧回答，她瘪瘪嘴自说自话道：“怎么可能会好呢…你怎么可能会好呢…那样的人家…呜呜…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你了…”
“啧，”宋尧赶忙哄她，“别哭了昂，成婚的人了，老哭鼻子让人笑话。”
“小雨，你婆婆她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才不喜欢你。”
宋雨泪眼摩挲摇头，“不…不是的，婆婆对我很好…”
“小雨你听着，二爷对我很好，你不用自责。我打听过，你婆婆不是不讲事理的人，等她别过心里那股劲儿就好了，至于你那些妯娌…”
宋尧叹口气，“能处就处，不能处就和杨炎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真要闹起来你也不用客气，这往后还有好几十年呢，还能一直忍让她们？”
宋雨点头。
宋尧不动声色给她手心塞了三两银子——是他厚着脸皮朝徐二借的。
说是借，其实和讨差不多…
不过他们两个关系复杂，一时也捋不清，宋尧欠他不是一时半点儿，索性也就厚着脸皮不去纠结…
没办法，想要活的体面，哪里都少不得银子，为了妹妹，只能不要面皮了…
他压低声音，“我这就走了，银子你自己收好，别等用的时候才捉急。”
“哥…”宋雨眼泪就没停过，通红眸子里满是心疼，“你往后可咋办。”
好好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了她要像一个女人一样委顿在后宅里…
宋尧却很乐观，经过这几日相处，他发现外面徐二的传言，竟没有一条是真的，至少目前看来……是一个很好的人。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朝前看吧，走一步算一步。”
再次回到杨家门口，宋尧瞠目结舌瞧着玉谨卸下的一大堆礼品。
这…这…这…账本上又要添上一笔了？
他看向徐二，后者朝杨老爷子拱拱手，“告辞。”转身上了马车。
“徐…徐少爷，吃顿便饭再走吧？”
玉谨把给二老的礼物交在他们手里，剩下的没用杨炎动手，通通亲自送进宋雨房里。
杨家眼热半天的众人：“……”
“保重吧，哥不能永远跟着你。”
目送马车‘哒哒’走远，捏着还有余温的碎银子，宋雨久久没有回神。
“怎么？见人家过得好眼热了？要不嫁到我们家，这些东西不都是你的？”
说话是宋雨三嫂子，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当没听见，而是转过头目光灼灼盯着她：
“自己娘家靠不上，三嫂也不用费心挑拨我们兄妹的关系，我哥过得越好我肯定越开心，他过得好，肯定不会像三嫂的哥哥一样忘了妹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娘家人看不上她一直是杨家三嫂心头的一根刺，如今被宋雨当众掀开伤疤，她既难堪的同时又觉得被向来柔弱的宋雨顶撞丢脸。
宋雨却是不理会，拽着杨炎就回了自己屋子。
她哥说的对，往后还有大几十年的光景，总不能一直忍让下去。
·
去白马庄途中，宋尧一路抓耳挠腮欲言又止，徐二明明瞧见了却装作没看到。
“二爷…”
“嗯。”
宋尧张张嘴，声音发闷，“东西是你让玉谨备下的？”
徐二摇头：“是玉沁听说你要去看妹妹，从库里挑拣几样薄礼，我也不清楚她挑了什么。”
宋尧呐呐：“总归不会便宜…”
“你说什么？”
宋尧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杵着下巴闷闷不乐，“没什么…”
徐二却不想放过他，撂下手里许久未翻页的书，平静的眸子倒映宋尧怏怏的样子。
“你不说是想让我猜？猜中的话…有奖励？”
徐二妖孽的俊脸猛然放大，接着唇上一暖，稍纵即逝…
宋尧心漏跳一拍，瞳仁放大，脑袋偏向车窗方向，白皙俊脸却兀自红了——
这正是徐二想看见的。
蓦的，宋尧轻咳一声，正过身子，在徐二诧异目光注视下，同样在他唇瓣一触即逝…
徐二眸色暗沉，大脑还在回味刚刚的温暖，手却比脑子快，已是半强迫把人揽在怀里，宋尧别无他发只能坐到他腿上…
唔…这姿势…
宋眼尾不受控制跳动…
果真如那南风馆的……
灵动舌尖搅乱思绪，润泽的唇勾起最原始的火焰，好不容易升起的那丝丝羞耻心，被时隐时现的雪白贝齿啮食掉…
幸而走的是小路，否则随风飘动的车帘，定遮不住里面的旖旎春色…
·
“驾驾驾！”
“杀啊！杀啊！”
红豆威风凛凛骑在——一只羊背上，背着两柄木剑，一敌三杀的火热。
徐二忽觉眉心剧痛。
“红豆！”
“二哥哥？”，女将军皱眉，自嘲的摇摇头，一夹…羊腹打算继续厮杀，“看来我是太想二哥哥了，都出现幻听了…”
“红豆！给我下来。”
小红豆惊喜跳下战羊，乌溜溜的小眼睛锃亮。
“二哥哥？呆子？我就知道你离不开我！”
狂喜的小家伙，张开双臂就朝徐二跑过来，却被他嫌弃避开。
“邋遢死了，别靠近我，赶紧去洗干净。”
红豆嘻嘻笑着，蹦蹦跳跳围着他转了几圈，乖乖跟着一农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