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他手指若有似无的卷曲起来。
木安垂头望向一旁沉睡的吴邪和王胖子,内心明白,自己已然无限接近成功的大门。
让她留下来,因为自己也好,因为别的什么也好,他需要她。
而他没有什么筹码能撼动她过去二十年的幸福与安稳,唯有自己,也只有自己。
好在,没有比这更有用的了。
转眼一天一夜过去。
经过充足的休息,奕奕神采再度爬上吴邪病恹恹的面庞,他精神恢复的极为不错,连打嘴炮的力气都多了不少,想来是汪家的灵丹妙药发挥了作用
一行人且走且看,途径左右耳室,自是一番曲折弯绕,他们终于来到主墓室的门前,也来到木安此行的终点,吴邪等人何去何从,他心知是不能按自己的意愿来处置了。
那么,他在改变计划之前,他还需完成最后一次确认。
趁人不备,木安拔枪瞄准吴邪,让木乐乐放弃他们,回来自己的身边,并警告她,张起灵来者不善,再过一会儿,她就会死在张起灵的手里,让她不要过于乐观,没有人能对抗他一直执拗守护的家族意志。
可是无论他怎么恐吓威逼,他那缺心眼的姐姐,死都不肯相信张起灵要对她不测。
一点点莫名的醋意翻涌五内,尽管他并不是真心实意要吴邪的命,但也难免酸溜溜又凄凄凉,木安忍不住自我发问。
——她到底哪里来的迷之自信认为张起灵一定不会伤害她?
是谁给她的勇气。
他着实郁结的厉害,眼珠子瞟过他们,倏地看见张起灵光风霁月的面容。
皎然似月,清冷不可亵玩,他想起木乐乐看向张起灵总是金光闪闪的目光,又是一口长气无声叹出。
这白痴,迟早死男人身上。
还有张起灵,你害人不浅。
几番僵持不下,木安亲眼目睹王胖子以他那拙劣的演技挟持了木乐乐,与他形成对峙之时,他没眼看,但又只能假作认真地配合。
最终,他被那没出息的用眼神苦苦恳求不下,软了心肠,选择放下枪结束这场闹剧。
在几人对坐的坦白局中,他和盘托出自己了解到的所有信息,并再三确认,吴邪和王胖子不会对她不利,连张起灵也许下承诺,不会弃轻易她于不顾。
一颗悬空许久的心,在历经千难万险之后,终于沉沉地落回心室。
即使有所谋求算计,他心里还是内疚的。
所以才会在筹谋之余,竭尽全力换取她的平安喜乐。
摊牌完后,木安得到还算满意的结果,张起灵的身手深不可测,又和他一般不在乎种种繁文缛节,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和法则,但他能看得出来,张起灵是重诺重信之人。
况且更大的危机不在他们内部,而是木安背后虎视眈眈的汪家,那才是扼紧她命脉最重要最巨大的核心。
吴邪这支小队的探索进度推进至尾声,前面就是主墓室和墓主棺椁,有张起灵在,想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现在木安的当务之急是要尽早脱离他们,寻机返回汪家的队伍,为他们争取时间。他知道这次汪家派来的队伍实力不比以往,必须得让吴邪等人赶在大部队到来之前离开。
他们在主墓室门口分道扬镳,给木乐乐留下一部分装备,他整理好行装,挥别红着眼睛对他依依不舍的她,并嘱咐他们万事小心,如果一切顺利,他会寻找机会摆脱汪家。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继续下去。
因为他心里明白,如果,本来就是一张以虚妄织补而成的无形大网,静谧的轻巧的笼在现实的残缺之上,用许许多多期许一根一根交织成一副绮丽画面。
看上去完满美丽,实则一触碰就会裂成无数碎片,到头来不过是场梦幻泡影。
那不是真的,只是如果而已。
但是他愿意去赌一赌这样的可能,在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搏出一条通向光明的路。
她会在路的尽头等他。
然而世事难料,形势发展,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蝴蝶效应所产生的影响,远非木安可以控制的。
吴邪等人在从主墓室几经周折,好不容易从蜂群口下捡回小命,但逃跑时却不当心,被汪家的先锋队撞个正着。
众目睽睽之下,木安无法明晃晃地偏袒他们,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虽在尽力从中周旋,可能帮上他们的地方寥寥无几。
汪家此次的队伍火力人员齐备,灵活如张起灵也只有束手待擒的命运,在他们被捆在后殿的那一刻起,木安的大脑就在飞速运转。
背过人眼,指示木乐乐给吴邪抛去能割断绳索的刀片,在用铁链捆紧张起灵的时候,刻意绕开能缩骨的关键骨节。
从微不足道的几个眼神交流,他们无奈地发觉,不被天时地利人和眷顾的他们,似乎只剩下强行闯关这条路可以走。
木安在汪家长大,深知汪家隐藏的手段和力量,一旦他们离开地宫,以汪家强大的后备援军,届时的他们将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或许吴邪会乐观,木乐乐会心存侥幸,但心中发冷的木安却比谁都更清楚。
要想在群敌环伺的环境下闯出万分之一的生路,并不比在刀尖上跳舞轻松,他们中必定要有人有所牺牲。
人选是谁,答案已然显而易见。
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觉得不舍。
木安为自己突兀冒出的念头感到可笑。
以前他从不认为自己的生命珍贵,每次出任务,他总是用最激进的打法去换取速度与胜利,毫不犹豫。
当年他穿梭在可可西里的高原上,枯黄青翠交杂的草地根部有着一层砂砾,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从莽莽草原吹来的风寒冷至极,一刀一刀割在脸上,浑身血液都被吹的冷透了,烈日当空,洒在外露的皮肤上,催生出大量的热。
每当他抬起头,灼灼的太阳都会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不管多少年过去,他一直都记得那个夏天的可可西里,哪怕记忆里的大风和阳光都变得极其模糊了,但闭上眼就能感知到那曾经触及到他神经深处的温度。
是同伴的血抹在脸上时,温热的血腥味。
他明明是不悲伤的,像现在一样,可是心底怎么都无法平息的空窒感,又是怎么回事。
这或许是注定没有结局的故事,好在他和吴邪不同,他没有坚持,没有对未知事物一定要得到回答的执念。
按照默契般的约定,吴邪和张起灵展开行动,他不声不响地送出木乐乐,余光不准痕迹地打量着周围。
离他最近的狙击手是哨子,年仅十五,如汪灿一般,从小就跟在他的身边,他有意提拔,那少年也争气,小小年纪就拥有听声辨位的能力,在数次活动中表现出色,如鱼得水,是新一代里最得天独厚的一位狙击手。
然而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哨子的哥哥,正是木安数年前长眠在可可西里的队友之一。
哨子对身为兄长故交的木安极为忠心,抢夺他的枪械不费吹飞之力,而哨子也会因为体型和年龄的差距,免于被汪家的高层追责。
从可可西里回来后,没有任何征兆的,木安放弃了狙击手的位置,转为单兵作战。
他已经多年没有拿过狙击枪,但他有足够的信心和底气,只要可以躲进掩体,他可以在瞬息之间狙杀在场三分之一的人员。
默然间,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抬头看向木乐乐远去的背影,光还在她的发梢上流转,斑斑光印,浮动如河,不肯飞逝。
他少有这般的出神时刻,像是要把她镌刻进朦胧的眼底,然后,仿佛是被光惊飞的鸟雀,一切都在所有人的诧异下失了控。
木乐乐先是假意跟唐六达成协议,以自己换吴邪几人的平安,在得到唐六欣然同意后,作势要走向汪家的阵营。
木安甚至来不及反对,一道沉浑的刀光瞬间没入她的腰腹,刀刃竖直,贯穿而过。
温血在空中溅出悲凄的伤花,她应声倒地,吴邪在刹那接住她迸裂的身躯,血汩汩流淌,在她身下集聚成凹陷的血池。
还是那样浓郁的血色,攒动的血流,与上次不同,这次木安无比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心脏被重重地剜去了一块,有刺骨的微风呼呼往里灌入气流,他只觉连舌尖都麻木了。
她躺在一片血泊里,隔着漫漫人群,望向他的目光满是愧疚和哀怜,似乎在向他抱歉,她这样猝不及防的离去。
木安不知要怎么样的努力,才能维持自己的冷静和漠然,血液泛着一阵阵的麻痹感,从血管蔓延到四肢,他动了动手指,在混乱中接收到张起灵瞥过来冷冷的一眼。
五脏六腑像被撒进一捧寒冷的雪花,呼出的气息随之侵染的冰凉,渐渐失去应有的知觉,但他也在这极端的静默里,找到仅存的一丝理智。
用眼角的光微微回应张起灵,他们立刻了然,以挟持不省人事的木乐乐来逼迫汪家退步,木安镇定的一如既往,示意身边人不要轻举妄动,与他们谈判、拉扯、僵持。
直到她腹部伤口上的血越流越多,涓涓细流大有汇聚成溪的趋势。
眼看功败垂成,一次大好的机会就要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汪家的其余人怎么都不肯松口,但她的脸色因失血变得苍白如纸,死线已经被迫近到不能再耽搁的地步。
被血湮没的地面好似深不见底的大洞,无休无止吞噬着她垂垂流失的生命力。
指甲陷进掌心,掐出深重的印记,听着身后滔滔不绝的争论声,木安不再试图交涉,而是拔出枪向天空抬手一枪。
子弹出膛的巨响让所有人都骤然安静下来。
在枪声的余震和袅袅灰烟的环绕中,木安压下在场一切的异议和不甘,让人给他们准备急救药品和地图,并承诺会为他们保驾护航,条件是要保住那女孩的平安。
他知道,这就是木乐乐的目的。
她是汪家绝不可能放弃的棋子,用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生命换来吴邪三人的一线生机,在她看来,这笔买卖十分合算。
小时候,她父亲她下棋时教过她,蝮蛇螫手,壮士解腕,面对危急,当弃小以全大。
她记得很牢,也做的很好。
望着张起灵一行人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光被长长的拖拽在后面,她血迹斑斑的手腕垂下,身体却被张起灵控制的很稳。
这是他头一回把全部的筹码都压在一群陌生人身上,而他自己,毫无干预的余地。
不过,自从跟她相遇以来,他遇见了很多这样那样的头一回,令他措手不及的同时,却又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和鲜艳多姿。
这会比从前险象环生的冒险更让他适意吗?
他不知道,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觉得放松,会感到安宁,会生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妄念,期望自己从不曾希冀过的将来。
汪灿曾经问过他,烟草种类繁多,琳琅满目,论口感和品质,沙龙哪样都算不上顶尖,他却为何独独青睐这个牌子。
旧时的闲话,这般没有重点的话题,木安通常是不会回答的,但那时,他沉默了一会,竟然罕有地告诉汪灿,因为沙龙能把欲望具象化的淋漓尽致,仿佛实体一般。
沙龙初入口是极度的麻与苦,宛若从舌尖沁出来的刺痛。
如果没有及时适应这股味道,在烟被吸入肺部之时,会有一阵短暂的眩晕,如涨潮时的浪,卷来致命的回甘,缓缓沁上喉腔,像是浓郁的欲求和渴望。
他从没有过作为人的渴求,极致的希望得到什么、追求什么,所以会好奇,会探知,这是他不曾体会过的味道,吸引着他。
但是现在,他有所求了。
是关于她。
等木安返回汪家的基地,在甘肃留守的监查人员已经传回消息,当地医院在四天后收治了一位重伤垂危的女孩,家属正是吴邪他们三人。
吴邪他们的脚程很快,想来是真把那个我杀我自己的傻姑娘当成了自己人。
那女孩在医院抢救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脱离危险,捡回半条命的她躺进ICU病房,暂时还没清醒。
而吴邪他们在甘肃没有逗留多久,病人刚稳定下来,医院就接到转院通知,最后由解家派人专车接走,转去北京的医院接着治疗。
或许是木乐乐还活着,虽是无功而返,但也不算酿成大祸,回到汪家的木安并没有被过分苛责,只在考绩上降等评级,这对他而言不痛不痒。
接下来的每环每件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