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被安排的非常紧凑,破译从河西走廊带来的信息、对照古地图矫正方位、补充装备选定人手、协调时间和路线。
种种繁琐的程序走完,在云南的行动计划制定完成的当天,木安跟随先锋队出发前往西双版纳,作为大部队的领头羊。
临行前他照旧把手里的信息复制一份发去吴山居,并在信件的末尾,单独一份附件留给吴邪,让吴邪阅后删除。
内容很简单,是他自己的个人资产证明,以及几份不动产的产权转让协议,委托给吴邪保管,以后在适当的时候,转交给她。
最末留下的一句话是无事不必再联络。
他和木乐乐也好,吴邪三人也好,他们只要踏上西双版纳的土地,局势绝无再周转的可能,要么张家和汪家的百年恩怨就此终结,要么他们死在云南。
想到不太靠谱的王胖子,平地摔八次的吴少爷,以及一见粽子毛都要哭到变形的亲姐姐,木安觉得后者的可能比较大,于是他想了想,又在里面加了一份遗产捐赠协议。
给自己积极阴德,下辈子投胎转世离吴邪他们远点。
在云南开荒的日子好像回到幼时的越野特训,热带雨林永远都是最折磨人的训练主题。
高达百分之九十的空气湿度如跗骨之蛆,黏腻不散,几天一次的大雨浇灌下来,泥土被泡的软烂,蠕动的水蛭从泥里翻腾出来,时时伺机要咬上人类的脚踝。
大颗的蜗牛缓缓攀爬在路上与树干上,人群叠动,抖落树冠一层层积聚的雨露,又是一场小雨落下。
木安在森林里抛头颅洒热血的同时,已经想象出木乐乐和吴邪王胖子三个人会是如何的叫苦不迭,还有后面跟着的冰山脸张起灵,没准会比自己身边这群人有降温效果。
汪家一向舍得放开手撒钱,什么路用钱滚过一遍,再困苦的条件也会变成康庄大道。
设备开路、卫星定位,双管齐下,他们队伍开拔的速度极为可观,而几日后,北京又不出所料的传来消息,张起灵几人竟靠着人.皮面具,硬生生在几十双眼睛的监视下逃了。
并且汪家沿路在高速侦查搜寻,都没有找见这几人的身影。
大巴、客运车、火车也查不到关于他们的出行记录,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度让汪家气急败坏。
后来,不知是谁的提议,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监察人员查了北京飞往云南的所有航线,最终在一架来返西双版纳的客机上,查到了吴邪几人的姓名。
而那家私航,正好是霍家和解家注资入股过的公司。
虽然猎物逃离的令汪家反应不及,但最后指向的方向,和汪家不谋而合。
毫无疑问,他们还没有放弃唯一一线可以挣扎的先机,汪家不再追寻他们的行踪,而是下达速战速决的指令,要求先锋队尽早探明路线,汇总上报。
木安知道上层的意思,不必在追捕上面浪费时间,反正最后,他们还会在同样的地方“重逢”。
而后在原始丛林行军的艰辛,用语言难以描述。
木安许久后回想起这一段经历,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是大片大片看不到头的树冠,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的阳光。
在那段时间,他甚至已然要忘记被太阳直接笼罩是什么样的感觉,能触到的唯有绵延不尽的闷热和湿润。
大量的水汽无孔不入,衣服从早到晚都是湿漉漉的,贴着肌肤和关节,有流不尽的潺潺汗水,也有透过树冠滴落衣间的绵绵露珠。
途中纵使再如何的小心严谨,伤亡无法避免,这次他们的铭牌都植入了特制的芯片,可以追踪定位。
直至队伍来到千年城邦的城区边缘,扎营安寨时,他们一名早已身亡多时的队友又再度出现行动轨迹,木安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表示自己要去调查真相。
木安在汪家教养十余年,经计算部门的运算,可疑度一直是零,而在汪家,大众普遍的最低值域其实是无限趋近于零,能拿到“零”这个数值的人寥寥无几,木安从出生开始,赋值“零”的可疑度就没有产生过变化,连基本的波动都不曾有过。
没有人会质疑他的意图和忠心,他主动请缨,自然无有不准。
如今不用想,他都猜得出现在那群老弱病残会是什么状况,拿上一大包医药品和武器军备,取下汪家配备的蓝牙耳机——里头有一定距离的监听器。
木安按照地图上显示的位置绕近路飞速赶到信号地点,跟前是一大群古城的遗迹,天上盘旋着不知名的蝙蝠类猛禽。
在信号的终点,有个硕大无比的坑,木安忽然有种很强烈的直觉,那几个麻中麻的麻瓜一定就在里面。
他喷上对付禽类特有的消味剂,轻步走过去,蹲下,探头——
然后,他看见了一连串被吊在半空的麻瓜糖葫芦,一颗接一颗,个个憋的满脸通红。
真的,不笑就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木安当场狠狠尊重了他们一把。
有点良心,但不多。
笑归笑,完事后还是得放下绳子把这几颗瓜给拉上来。
经过几次的出生入死,木安对这几人的防备之心渐渐卸下不少,主要木乐乐对他们仨信到几乎桃园结义了,他投鼠忌器,也不得不考量诸多,而有的事,到了该摊牌的时候,隐瞒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趁着这次难得的会面,一行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坐下来促膝长谈一番。
木安为人虽不热络,却是很会把握谈话节奏的人,抛砖引玉出点无伤大雅的信息,像猫咪挠线头一般,一点一滴,把汪家的全貌渐次展现在他们眼前。
他需要她对他原生环境有充分的了解,即使在这晦涩的背后,掩盖着他并不光彩的过去。
他是被黑暗浸泡出来的恶魔,浑身长满尖锐的毒刺,流淌着冰凉的毒液。
可无论是怎么样的他,双手沾满鲜血,或是带着半生罪孽,她始终愿意俯身拥抱他,接纳他的一切一切。
足够的心疼,能混淆内心划分清明的界限,本已清醒的理智,会在这模糊的边界中逐渐催发出一种冲动。
一种可以改变任何决定的冲动。
这是他想要留住她的关键。
告别吴邪他们,归队之后,他所想的,所念的,也唯有这般而已。
直到,他从未设想过的真相被血淋淋的撕碎在他面前。
在民间大肆收养孤儿的汪家,为什么唯独对他委以重任,所谓的启明星计划,背后的面目究竟是什么。
如同万钧巨石在一瞬倾压而来,近乎把他碾成齑粉,他甚至能听见血液轰然冲上大脑的声音,仿佛滔天的巨浪。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那么深刻的痛苦,心脏紧紧地抽动,一贯平稳的频率像缺失了一截,突突的跳着。
每一次鼓胀,每一次缩紧,都狠狠地撞在他胸腔里、气管上,撞的他喉咙紧涩,刺痛泛滥如潮。
寒意横生的暗室里光线迷离,缓缓飘飞的灰雾被走动的气流冲散,他脑中一阵轰鸣,手扶在墙上,是寒冷的湿意渗入掌心。
有锐利的铁丝网紧紧箍入心瓣,碎裂的痛楚沉涌上来,木安突然很想蜷缩起来,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这样迷茫地站着,望向前方,任由焦距漫无目的的降落。
木然而空洞的凝望,似乎望尽了他看不见归途的往昔,木安收回目光,缓缓松下攥紧的拳头,散成微蜷状,泛白的指节回上血色,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转身走开,去到队伍的最前面,单薄的背影被整束灯光吞没,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只在地上留下一地残缺的影子。
后来,木安蓄谋已久的叛变似乎变得理所应当,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预兆。
但是在他叛逃的时候,哨子瞄准他肩膀的一枪擦着脸颊而过,意外打在石墙的机关之上,石砖碎开,脚下倏然出现一道暗门。
守在暗门旁边的汪家小姑娘也因着场面的混乱,不敢多加阻拦,手脚过度的无措,反而影响了身边人的动作,由着手无寸铁的木安突破重重防线,硬是贴着地缝一跃而下。
在暗门关闭的刹那,那小姑娘失手拂落个不大不小的背包,刚好落进门中,被夹在半空。
木安撑着破碎的身体站起来扯出背包,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几样简单的药品和干粮,在包的最底层,躺着两个小型引爆器。
这一定是哨子的手笔,他能听到常人不能耳闻的信息,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
而那个手上无助,眼底却异样沉静的小姑娘,木安只在无数模糊的名字里依稀想起,她好像叫……小媛。
木安忽然低头笑了笑。
汪小媛,是了,那时他不知怎么,竟从可可西里带回了队友的遗体,当时幼年的汪小媛,伏在其中一人身上,哭的很伤心。
那件事,其实在汪家并不算寻常,因为死在外面的汪家人,往往会被就地处理,如果实在不方便掩埋,一把大火灰飞烟灭也是常有的事,很少会有人把同伴送回汪家下葬。
木安不接收异性队员,所以没有像照拂哨子一般,对汪小媛有过关照,她今日对他的帮助,不过是当年的滴水之恩涌泉以报。
他按下引爆器,炸毁了暗门与暗室的连接口,顺着地道来到一处地势平缓的位置。
他突然觉得倦了,也累了,他没有使用包里的药品,而是把它丢在了来时的地方。
靠在墙边上,木安望着没有尽头的地道,思绪流转的极其缓慢,手无力的垂落。
在卡顿到几度停滞的昏沉中,他闭上眼,似乎感受到高原吹来寒凉的风。
在混沌不分的边缘,意识渐渐沦陷了下去。
再度睁开眼,他撞上木乐乐疲惫却不肯合上的双眼,那眼底被浓浓的担忧和关怀占据,血丝密布,瞳孔却清澈如初。
他沉闷许久的心境如大漠孤烟,被层层夕阳豁然破开了来,光满华盖。
在往后的旅途,他对她坦白了全部,汪家的骗局,启明星计划的意义,他曾经的筹划和未来的私心,毫无保留,他将自己完完整整的剖开,让淋漓的骨架在风中固化成疤。
过去的他在压抑,在克制。
即使那些疼痛深入发肤,无时无刻不在剥离着他的血肉,他强迫自己清醒而镇静,当一件完美的复制品。
在汪家,在他的认知里。
伤痛,是不被允许的。
现在他忽然明白,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的人生,承载着多少人生命的重量。
他希望她不要再被外力所阻挡,去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事,回到自己应回的地方,他会守着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好好地活下去。
认真生活,不再自我放逐。
而听他叙述完,她却什么都不回答,只静默着,再一次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选择。
在她眼里,他没有任何标志和符号,他是木安,是他自己,是她深深信赖并依靠的人。
她愿意放弃自己所曾拥有的一切,留在属于他的世界,与他一起,奔赴明天。
后来诸事尘埃落定,他们回到杭州,在某一次夕阳垂暮,木安回顾他们相遇的种种。
她是开朗爱笑的女孩,无论置身何种险境,遇到何样的困难,总能苦中作乐,从中寻找一点却可以疏解心境的乐趣。
而她似乎也有着异于常人的神奇魔力,在她身上,喜怒哀乐,嬉笑怒骂,千般万般的开心与不开心,都变得格外的鲜活饱满,有一种特别的生长力和影响力。
她的坚强、积极、向上和努力,灵动似雨,更像宣纸上蘸饱水的墨汁,轻轻落下,却总能晕出浓浓的一笔。
在多年之前,木安看过几本佛经道法,里面的内容晦涩生硬,大多数的经卷一看就忘,唯有法华经里的一句话,他记了很久很久。
而这时他突然想起这句话,却迟钝地发现,这话用来形容她,再贴切也没有了。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她又何尝不是他暗淡人生里,一盏长宁的灯火。
幽微的一团小小光晕,风雨无阻,照亮着他来时的黑暗,指引着他光明的未来。
一往无前,永夜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