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房间里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瑾秋躺在医疗床上,墨发披散着,脸色还是苍白的,他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治疗,手腕和衣领处露出绷带,手脚都被束缚锁紧扣着动弹不得。
但他也不紧张,丝毫没有挣扎,平静地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态,侧头看向男人,轻笑了一下。
“久仰大名,墨北城先生。”
“少跟我套近乎。”墨北城先生冷冰冰地说。
“白烬,你这段时间和北桥的交锋可没有这么礼貌。止汀在你手上,我做过了最坏的打算,唯独没想到你竟然敢——”他说着眯了眯眼睛,低得发沉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咬牙切齿:
“给我老实交代,你怎么把那孩子骗到手的!”
白瑾秋狠狠怔了一下:“……”
这个展开……他实在是没想到。
他和北桥的人接触始终用的是军方监管者的身份,他倒是不奇怪对方能查到他的身份,毕竟不管是墨北城还是北桥都有情报局背景,暗地里有消息网不奇怪。
但他本以为对方会质问他的立场和这次容止汀遭到追捕的事,没想到……
这位一开口,第一个问的竟然是容止汀身上的标记。
属实是……让他有点猝不及防。
……
另一边,容止汀有些拿不准该告诉连容先生他这几年真实的经历,还是白哥给他的假身份资料版本。
犹豫了好一会,他最终实在是不忍心欺骗眼前的这个人,选择了自己真实的经历。
连容先生听完他的讲述之后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我们止汀真厉害,这些年太不容易了,是我们对不起你。”
“您别这样,你们这些年也不容易……”容止汀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小时候的事,您能告诉我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容先生闻言垂下眼睛,犹豫了片刻,轻声对他说:“你是在实验室里出生的,一直到四岁都生活在研究院。”
“你的诞生源于基因实验的一个保密项目,他们希望验证经过基因药剂二次分化的Omega生殖腔是否有生育能力,以及经过药物诱导分化的Omega基因在遗传性上有没有缺陷或隐藏性的遗传风险。所以你从胚胎期到出生后的四年,身体的成长发育情况就一直处于研究院的实时监测下。”
“另外,因为这项实验太过不人道,传播出去会引起大规模的社会声讨,所以项目的保密性很严密,你从出生起便没有离开过研究院,一天都没有接触过外界。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你不记得也好。”
“你四岁那年,基因实验项目的内幕被人捅了出去,大量志愿者死亡时的惨状和许多禁忌的实验项目、以及基因药物带来的严重后遗症被曝光,引起广泛社会声讨,实验被紧急叫停,大量的资料、实验药物和研究成果被紧急销毁。”
“你也属于‘研究成果’之一,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你送走。”
“这件事当时交给了北桥,因为我和北城的身份特殊性,在那个时间点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我们一旦离开就是活靶子,把你带在身边只会害了你。”
“我们很遗憾,在你年幼的没能陪在你身边。”连容先生的笑容有些苦涩,“我在研究院还算每天能见到你,但北城那边就很难了……研究院管理很严,项目保密程度又高,他见我一面都不容易,在你小时候只见过你寥寥几面。你对他大概没有多少印象,就算没失忆大概也认不出他了。”
容止汀的眼睛睁大了。
这经历……怎么听起来跟他哥这么像。
他哥是人造实验体,而他也是基因实验项目的产物,两者似乎都和基因项目有关,区别只是他哥是由某个人的基因在培养舱中诞生的,而他有自己的双亲。
他们该不会小时候还在同一个实验区呆过吧?
“那你们呢?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容止汀问。
“我们啊……”连容先生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在实验终止后和其他的志愿实验体一起被送进了集中疗养院,我那时候已经出现了基因改造的后遗症,身体状况恶化得很快。”
“当初我们这些参与实验的志愿实验体普遍都是等级不高的Beta,大多无权无势,真正有权有势的人也不会冒险参与这种高风险的实验来当实验体,所以疗养院那边其实并不怎么在乎我们的死活。他们更倾向于观察和研究我们的病症,以及将我们这些实验体集中封闭管理起来,不让社会舆论继续发酵。”
“后来北城把我接了出来,我们这些年就一直东躲西藏,也没什么好说的。”
连容先生没有说详细的过程,但容止汀能想象,这一过程必然经历了很多曲折。
连容先生虽然用的是“接”字,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实际情况肯定是墨北城先生拼死把他救出来的。这一过程有多艰难,两人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不得而知。
白哥之前跟他分析过连容先生和墨北城先生两人被追杀的前因后果,如今听了本人的讲述,和他哥的推测八九不离十,几乎是全中了。
两个人接下来又聊了很久,大概一个小时后,连容先生突然停下来,看向门口,轻笑了一下说:
“那是不是你‘哥哥’?”
容止汀愣了一下,赶紧转过头,正好看见他家白将军站在门口,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白瑾秋之前穿着的那件作战服已经没办法穿了,他换了件常服,墨色长发衬着温润俊美的脸,安安静静往那一站,竟然像个温柔无害的Omega少爷。
“哥!你的伤怎么样了?”容止汀站起来,本能的想扑过去抱住他哥,但下一秒想起来连容先生还在场,刚迈出去的脚又急急刹住。
“已经没事了。”白瑾秋笑了笑,走过来摸了一下他的头发,随后看向连容先生。
“连先生……”他刚开口问候,就见连容先生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探究。
“你是……小九?还是小十?”
空气瞬间安静。
白瑾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您是指?”
连容先生眨了下眼睛:“你是BX7109,还是BX7110?”
白瑾秋瞳孔缩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脑海中瞬间思绪翻涌。
“我是……7109。”
“果然是小九,都长这么大了。”连容先生笑了。
白瑾秋来到连容先生的轮椅前,蹲下来抬头看向他,轻声问道:“您认识我?”
连容先生颔首:“我记得你,但你对我可能没什么印象了,毕竟只见过两面,第一次你还是昏迷状态。”
他说着,比了一下比轮椅扶手略高的位置。
“那个时候,你大概这么高吧,应该还不到五岁,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团子,漂亮得像玉做的。”连容先生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慨。
“我第一次见到你,还是因为小十。对了,你和小十现在叫什么?”
白瑾秋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哑:“白烬,您也可以叫我白瑾秋。BX7110现在叫白夏。”
“是哪几个字?”
“玉字瑾,秋天的秋。白夏是盛夏的夏。”
“瑾秋,好名字。是谁起的?”连容先生微笑着问。
“我和白夏互相起的。”白瑾秋说,“当初分配给我们的名字是白烬和白恹。白夏改得早,我现在对外依旧叫白烬。”
“那还是叫你瑾秋吧。”连容先生笑了一下,接着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次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去研究院办事,办完了准备走的时候,半路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团子急得在走廊里乱跑想找人帮忙,哭得话都说不清楚,还一直被踢开。”
连容先生撑着下巴:“我当时看小家伙哭得太可怜,就停下来问了问,结果他一下就抱住我的腿不放了,一张漂亮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的,奶声奶气的跟我求救,大概说的是:‘求求你,他快死了,实验没有停。’那个拦住我的应该就是小白夏。”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小家伙说的‘他’是谁,就跟着他去了,然后就隔着实验室玻璃第一次见到了你。”
连容先生说着有些感慨。
“你那时候确实太可怜了,那群疯子,我都不敢想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的身体里能流出那么多血来,身上被切得支离破碎,好像下一秒呼吸就要没了。所以我闯进去强行中止了实验,不然恐怕就没有后来第二次见到你了。”
白瑾秋神情恍惚了一下。
他对这件事有印象。
那是他小时候因为违规实验第一次濒临死亡。
人造实验体以前一向是不被当人看的,近些年因为他和许多同伴的暗中推动才有所改善。
但在二十多年前,他们这些人造基因实验体被归于实验耗材一类,很多活不到成年,死亡也只是被当作正常的实验损耗。
他和白夏因为基因源特殊才被看重一些,但待遇也没有好多少。
这种不顾他们死活的实验后来也有过好几次,但都没有第一次让他记忆深刻。他当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几乎是只剩最后一口气才被抢救回来的。
那个时候,有人来救过他么……他有些记不清了。
那时候他年纪太小,加上是重伤状态,意识都不清醒,对那段记忆很模糊。
但此时仔细回想,他濒临昏死前似乎确实有人强行闯进了实验室……
连容先生接着说:“第二次见到你大概是一个月之后,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和小白夏两个漂亮得像水晶娃娃似的,很乖地跟我道了谢,然后就安安静静不说话了,一点没有那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活力,像那种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看着可爱又可怜。”
“不过也不怪你们。基因实验体出身的孩子从出生就被关在研究院里接受各种实验,从小被磨得不剩什么自主意识,能学会求救就很了不起了。”
白瑾秋瞳孔震颤:“您究竟是……”
连容先生笑了一下。
“连容这个名字你可能比较陌生,但我的代号你应该听过。”他眉眼微弯,“我是黑灰特战部队的第一任队长,深蓝,编号BK4662。”
“和你一样,也是基因实验体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