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容先生说出他曾是黑灰特战部队的队长时，不仅是白瑾秋，容止汀也愣住了。
他瞬间想起了不久前在军工厂的中央控制室里看到的那段录像。
难怪连容先生一开口他便觉得他的声音耳熟。
虽然那段来自二十多年前的录像声音难免有些失真，但还是听得出来，录像中那个领队的战士，声音和眼前的这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那应该就是“深蓝”了。
二十多年前，还没有被基因药物改造成Omega的特战队长深蓝，还是Beta时期的连容先生。
他曾经去过那个兵工厂。
难怪南韶能那么快找到他们，想来是这个人知道他们的失踪地点后给出了兵工厂的地图。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连容先生接着对白瑾秋说：“黑灰在成立之初，里面的人都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代号。连容这个名字，是我认识北城之后他起的，没记在黑灰的档案里，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黑灰特战部队，到底是什么？”容止汀突然问道。
他看了看白瑾秋，又看了看连容先生。
连容先生眨眨眼，问白瑾秋：“你没告诉过他？”
白瑾秋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我本想着没有必要，他也不会接触到这些。”
容止汀忍不住皱了皱眉，悄悄瞪了他哥一眼。
这人明明连自己是人造实验体的事都跟他说了，却偏偏对他自己所在的特战部队只字不提。他本来以为是那只部队没什么特别的，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连容先生看到容止汀的表情没忍住笑了，揶揄道：“但我觉得，你现在还不告诉他，他大概要生气了。”
说着他看向容止汀：“想知道黑灰，你得先知道基因人造实验体是怎么回事。”
“联邦建立的基因库，每个公民自出生起就会由医院录入基因信息，往后如果进行基因筛查、身份验证，或是某些疾病需要提取基因进行人造器官培育，都可以由医疗机构直接从基因库调取。”
“人造实验体就是从中筛选已经过世、无直系亲属在世、且符合实验筛选条件的基因源进行人造胚胎培育，这样诞生的孩子就是基因人造实验体，专门用来配合人体实验。”
“培育我所使用的基因源据说是来自一位联邦军人，而培育他的基因源可是相当特别。”连容先生说着，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白瑾秋。
白瑾秋没什么反应，于是他接着说：“小九是由联邦那位有名的Omega元帅，余蔚风元帅的基因培育出来的。他的双生子兄弟也是。”
看到容止汀瞪大眼睛，他又补充了一句：“没错，就是创立蔚风军校的那位。”
容止汀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哥，一脸震惊。
他瞬间想到了什么。
难怪，难怪只有他哥能驾驶那架超S级传奇机甲弥天。
弥天是一架只有顶级Omega才能驾驭的传奇机甲，但这么多年来，优秀的Omega战士不少，它的主人却只有白瑾秋一个。
或许是因为弥天有认主的特性，他只认余蔚风元帅，而他哥和那位元帅有着相同的基因，所以他才能完美适配弥天。
但是……
“但余蔚风元帅的相貌应该全联邦都知道，白哥和那位元帅长得一点都不像啊？”容止汀问。
“人造实验体的容貌基因从胚胎期就做过调整，自然不可能和基因源一样。不然不是一下就露馅了？”连容先生说。
“而且像小九这样的基因来源，如果那位长得太像，面对着一位战功赫赫的元帅年轻时的脸，研究员在用他的时候很容易产生负罪感，那样不利于实验进展。”
“用基因库中的基因制造人造实验体是一项禁忌项目，是不可能对外公开的机密。黑灰特战部队成立之前，失去了实验价值的实验体会被直接销毁，防止机密外泄。”
“甚至更早的时候，最初的几代基因实验体甚至不会被允许离开实验舱，像‘人’一样进行学习和生活，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说话，完全是为了进行人体实验而存在。”
“直到后面，出现了需要利用人造实验体进行脑域开发和作战能力增强类的研究项目，后来的实验体才被允许拥有学习人类所该学会知识的权力，以及接受各种训练。”
“黑灰的成立，是我们联合了很多本就对‘销毁’制度心存不忍的研究员，他们一起向上面争取了很久，才说服上面让我们在失去实验价值后作为特战部队发挥剩余价值。尽管黑灰执行的都是死亡率极高的高危任务，但至少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而且还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不至于被直接处死。”
“不过我们那个时候实验体的死亡率太高，已经进入黑灰的人又是状态相对稳定的，没人可用的时候我们随时会被研究院召回继续配合实验。”
他说到这里，容止汀突然就明白这个人当年为什么会参与基因改造实验了。
难怪他刚才问的时候连容先生没有回答……
没有什么为什么要参与。
他本就是人造实验体……他没得选。
即使他当时还是黑灰特战部队的队长……
想到这里，容止汀抿了抿唇，忍不住有点难受。
人造实验体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吗……
这个时候，连容先生突然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把他紧抿的嘴角捏得上扬了一点：“别露出这种表情。”
在容止汀茫然的目光下，他轻笑着说：“如果我不参与那个实验，就没有你了。人造实验体原本是没有生育权的，我们的身上有一层基因锁，不解开的话，我们的基因无法繁衍传递，不可能有后代，基因信息也无法被解读。所以也算是因祸得福，不是吗？”
容止汀听得一愣，下一秒眼睛就红了，心说这算什么福啊。但他此时又不想让连容先生为难，于是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连容先生这才放开他，看向白瑾秋：“对了，你现在应该也在黑灰吧？青桓他们怎么样了，他们还在吗？”
白瑾秋默然，缓缓摇了摇头：“我很抱歉，我加入黑灰不久青桓前辈就不在了，他是初代黑灰成员的最后一个人。”
“是么，我知道了。”连容先生轻轻吐出一口气，看起来并没有多惊讶或悲伤。
他转头看向窗外，轻笑着说：“这就说明，我们的时代已经落幕了。再过不久我也会去找他们，接下来就是完全属于你们的时代了。”
“您别这么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连容先生看上去毫不在意，语气平静带着笑意，“一代新人换旧人，很正常的事情。”
白瑾秋不再与他争辩，转而说：“黑灰这几年的现状已经改善了很多。新加入的人不再只有编号和任务代号，会有自己的名字，可以自己取，也可以由队里的前辈帮忙取。”
“除此之外，研究院出台了实验安全等级评估的规定，现在已经离开研究院进入黑灰的实验体不能再被随意召回了，现役的实验体每个月也会根据身体状态进行可接受实验等级评估，研究人员不能用实验体进行超出对应安全等级的实验，现役实验体的死亡率已经降低到了14%。”
连容先生的目光柔和了些：“是么，真好。我记得我们那个时候，实验体从出生到退役有百分之六十多的死亡率呢，现在一切都变好了……”
“并不只是这样。”白瑾秋墨黑中泛着钴蓝的眼睛直视着连容先生，轻声道：“总有一天，黑灰会彻底脱离那些人的掌控，成为一支真正的部队。”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有合法的身份，享受应有的福利待遇。我们为研究院的科研项目所奉献的一切本应是功勋，不该因为失去了实验价值就成了随手可弃的实验废料。”
这不是一句空口承诺。
上一世，他做到了。
但上一世，战争爆发、黑灰并入第二军团正规军的时候，这个人应该已经不在了。所以初代反叛军的领袖才会是“连城”，而不是“墨北城”。
这一世，他会把这一进程推进得再快一些，让这个人看到，黑灰的解放。
“聊得差不多了吧。”
一句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容止汀转头看去，看到那个黑色眼睛的男人走进来，来到连容先生身边，搭上他的轮椅把手。
“北城。”连容先生笑了笑，看向容止汀，“你们应该见过了？”
容止汀愣愣的点了点头，看着他们没说话。
见过是见过了，但当时在飞行器上这位也没自我介绍，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位就是墨北城——他的Alpha父亲。
“见过了。”墨北城先生替他回答了连容先生，俯身在他的伴侣耳边说：“你该休息了，今天聊得太久了，明天再聊吧，以后有的是时间。”
“好。”连容先生看向容止汀和白瑾秋，“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就跟北城说，不用不好意思。”
“嗯。”
墨北城先生对容止汀点了下头，推着连容先生出去了。路过白瑾秋时，墨北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白瑾秋回以一笑，没有说话。
墨北城先生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推着连容先生走了出去。
身后的房门自动关闭，连容先生轻笑着问身后的Alpha伴侣：
“你和瑾秋聊了什么？气氛这么微妙。”
墨北城先生：“……你是指白烬？你怎么叫他这么亲密？”
“他是我队里的后辈，若是我晚离开黑灰几年，他说不定还能叫我一声队长。”
“……哦。”
这个“哦”字里面暗藏的不情愿不满意都快溢出来了。
连容先生挑眉，侧过身好笑地问他：“到底怎么了？”
“……你不生气吗？”墨北城先生的脸色很黑，饱含着老父亲的不满，“他把止汀给标记了，那孩子才刚成年！”
那孩子小时候他都没机会抱过几次，记忆中还是个乖乖软软的小奶团子，结果一晃十几年过去，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了，再见面的时候居然发现那孩子已经被人给标记了！
连容先生没忍住笑出了声：“气什么呢？止汀是个Alpha，瑾秋是Omega，而且等级不低，止汀又不吃亏。”
“那也不行！你看白烬那个样子，他……”
连容先生轻飘飘地打断他：“他叫白瑾秋。”
墨北城先生：“……白瑾秋是联邦军方的人，而且他就装得老实，一看就是实际性格强势的那种人！咱们止汀血脉等级只有F级，长得又那么文弱，怎么压得住他？”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怪我，让止汀在外面孤零零的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瘦成那个样子，回头得给他好好补补。另外格斗也得学起来，不能那个白烬……白瑾秋欺负了去。”
“行了行了，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你瞎操什么心。”连容先生好笑地说着，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而且，瑾秋不是联邦军方的人，是我黑灰的人。”
说完，连容先生往后靠了靠，缓缓闭上眼睛，眼下略见疲色。
墨北城本想反驳，见状也不再说话，放轻了脚步，安静地推着他往前走。
静音滑轮在走廊光滑的地板上发出非常轻微的响声。
高大的男人推着他满头霜发的伴侣，沿着狭长空静的走廊，一步一步，仿佛能走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