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闻府大门被人敲响,一队官兵鱼贯而入,动静之大惊醒了一众下人,以及主院的闻砚山。闻砚山匆匆披着外衣去前院。
强装镇定地问为首的官差:“官爷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官差抱拳:“今夜监牢有死囚犯被劫出狱,知府命我等追拿时路遇被杀手包围的闻少主,如今闻少主身受重伤,我等一路护送她回府。”说着四个官兵抬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上前。
“还请闻老爷尽快安排大夫为令爱医治!”官差内心也有些忐忑,毕竟这位是知府大人的准女婿,如今在自己眼皮子下被刺杀,万一有个不测,难保知府大人不会追究。
闻砚山在看到满身是血的女儿时,瞳孔放大,心都停了一拍:“怎会伤成这样!”
而后厉声大喊立忠,让他将把府上的大夫全都叫到归林苑,务必保住女儿的性命。
官差见闻府一下子又惊又乱,不好多留,便出言告辞。
闻砚山已经顾不上招待官兵:“多谢官爷就我儿性命,来日必有重谢。”
那官差推辞不受,率兵回府衙,知府大人还等着他复命呢,贼人此次劫狱,杀死了四个狱卒,还放跑了其他牢房的囚犯,制造混乱,否则也不会去得那样迟。此事知府大人必定彻查,严惩不贷,他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归林苑的动静太大,飞云榭距离近,最终还是被惊动了。
“小梨,外面怎么了?”令月神色怏怏地下床,小梨罕见地没有及时回应。看着空荡荡的内室,令月心中莫名发慌,今晚她总是睡不安稳,一颗心上上下下地不安地跳动,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听到隔壁院的动静,索性就起了。
喊了好几声,小梨才从外面姗姗来迟,脸色很不好。
令月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小梨看她,欲言又止。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令月越过她往外走。
“姑娘,是少主!”小梨说着眼眶已经湿了,“少主回府时遇刺,重伤不醒,大夫说,可能醒不过来了……”
脑中“轰”的一声,令月如遭雷劈,脸色瞬间惨白,站都站不住,不敢置信地摇头:“怎么会?不会的……不会的……”眼泪一瞬间像断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她跌跌撞撞地疯了似的往隔壁院子跑。
小梨担忧地追她,让她慢些跑。
一墙之隔,仰秋气得发抖,一向波澜不惊的表情有了怒色:“这么大的事情,竟没有一个人跟我商量一下!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好样儿的!敢拿少主的性命去冒险!”
描夏像个鹌鹑似的不敢说话,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断断续续地哭着:“呜呜,少主不让我们告诉你……对不起,我,我害了少主……”
仰秋气极反笑:“现在知道哭了有什么用!若是少主有个万一……”
“若是少主有个万一,我必以死谢罪!”狼狈地坐在门口一直闭眼沉默着的流川睁开眼睛,赤红的眸子里尽是决绝。
“你——”仰秋看着她身上血流不止,脸色苍白如纸却还坚持着,气急败坏,“就怕到时你百死难赎!你的命赔给少主有何用?能让她醒过来吗?滚!都滚下去把伤处理好再过来谢罪!”
三人中,一向是行事沉稳有章法的仰秋说了算,现今她一发话,二人都不敢不听,互相搀扶着下去包扎伤口。
刚至院门口的令月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全,愣怔在原地,泪流满面。
仰秋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身形单薄,仿佛一吹就倒的身影立在门口,心里咯噔一下,怕是全听见了。
“令月姑娘,你……”仰秋过去,望见她哀戚的神色,安慰的话骤然止住。
“仰秋姐姐,少主她……”欲语泪先流。
仰秋不知说什么,叹了口气,尽在不言中。
令月几欲昏厥,摇头不信:“不会的,阿商不会有事的,我要去见她!”
仰秋拉住她,看了眼屋内,那里聚了好几位大夫,轮番上阵,个个看了过后皆摇头叹息。
“大夫正在全力救治,你去了没用。而且主君也在里面,你去了反而容易被迁怒,且安心回去等消息,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令月泪止不住,呜咽着说:“阿商生死不明,我怎么安下心……都怪我,若是午间我不跟她闹,把她留住,她也不会在路上遇刺……”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阿商那样好,连她闹脾气也不生气,一心哄着她顺着她,她却一点都不买账,她一定是恃宠生娇,被惯坏了。
“与你无关,是少主有自己的主意……就算她今日不出府,明日后日总会出府,那些人就是冲着少主去的……”仰秋解释道,见她仍执拗地不肯走,只好说,“现在人多,等夜深,你若不放心我再带你进去。”
令月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隔壁。
好不容易将人劝走,不远处又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人。
“闻商弦呢,我听说她伤得很重,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回春背着药箱怒气冲冲而来。
仰秋眼睛亮了亮,赶紧拉她进去:“快,跟我来,少主就在里面!”她怎么把回春给忘了?
两人刚进去还被阻拦,回春大怒:“老娘可是医仙的弟子,你再说无关人等试试?一群庸医,别妨碍老娘治人!”
在场的老大夫面色难看,几欲发作。
仰秋管不了那么多了,忙跟主君解释:“主君,千真万确,回春确是医仙亲传弟子!少主伤势严重,实在耽搁不得了!”
闻砚山眉间一凛,这才让步,让闲杂人等都退出房去,只留了回春和仰秋在房间。
回春迅速查看了闻商弦身上的伤口,腹部碗大个洞,血流不止,当务之急得先止住血。她一步一步来,先清理刀口,再让仰秋撒好止血粉,又检查了背部和腰部的刀口。一道长口子横穿脊背,所幸刀口不深。
再看腰部,想比前两道上,口子不深也不大,然而看着伤口处泛着黑色,回春大惊:“刀上有毒!”
仰秋撒止血粉的手一抖,探头看过来,脸色大变:“可能解?”
回春迅速点了闻商弦周身几处大穴,防止毒素扩散,护住心脉,仔细查看起来,哑声道:“能,但需要时间。”
但如今最宝贵的便是时间。
回春颓然地坐在地上。
仰秋努力忍住情绪:“先把少主能治的伤都治好。”
回春打起精神,打开针包,取出银针烧红,穿线,开始缝合腹部的伤口。
闻商弦已经陷入沉睡,连缝合的痛楚也唤不醒她。
仰秋失神地看着少主。
天蒙蒙亮,正院的房门从里面打开。
闻砚山一夜没合眼,就在外面等着,忙上前问:“怎么样了,商儿她……”
仰秋红着眼:“刀伤都被回春处理过了,只是刀口上的毒……”
闻砚山一个踉跄,脸色灰败:“什么!还中了毒!”立忠忙扶住他。
“到底是谁如此狠毒,对商儿下此毒手!”闻砚山痛心疾首。
“老爷,少主会没事的……”立忠安慰,一双眼中亦是痛心。
“主君先回去休息吧,莫熬坏了身子,让少主知道了怕也不会安心。”
“如今这样,我还如何能安心休息?”闻砚山老泪纵横,一想到万一商儿有个不测,他如何有脸面对亡妻……
仰秋求助似的看了看忠叔。
忠恕扶着老爷:“老爷,回吧,就算不歇息,也得吃口饭,养好精神,替少主找出幕后黑手,再不济,还要为少主寻医问药……”
闻砚山恍然大悟:“是,是,你说的没错。老夫绝不放过害了商儿的人!”
接着很快打起精神,气势汹汹地回去了。
归林苑彻底安静下来,令月悄悄摸进闻商弦房里。
记忆中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人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被血染成暗红色,被利器划烂,那双总是笑眯眯看着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唇色苍白如纸。
这样的情景,好似很熟悉……
令月忽然感觉头痛欲裂,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心绪翻涌间,胸口爬过一小团黑影,紧接着一口黑血喷了出去,倒在床边昏迷不醒。
回春去自己院子拿了些药和工具过来,一进门就看见令月昏倒在床前,旁边赫然是一滩黑血。
回春顾不上关门,赶紧过去将人放到床上并排躺下。
方才没仔细看,此时才看到令月嘴角残留的血迹,心里咯噔一下,这丫头,莫不是在吸闻商弦伤处的毒血?
她赶紧察看了一下闻商弦的伤口,并无被动过的痕迹……如此,眉头愈发紧锁,这血一看便有毒,若非闻商弦的血,那便是令月的血!
令月何时中了毒?!
回春用帕子沾了些毒血嗅闻了一下,随即脸色骤变,是九泉草!至阴至寒之草,传言中十大毒药之一的十日欢便是以九泉草为材料炼制而成的!
回春赶紧搭了一下令月的脉,幸好,毒还未至心脉,还有得救……只是她手中也没有解药啊!
十日欢,是江湖上流传的毒性最狠的慢性毒,中毒者十日之内必死,最狠的是,中毒者嘴角含笑,看似去得安详,实则内里亏空,五脏六腑溃烂,临死时痛苦不堪。
回春望着床上躺得整整齐齐的两口子,急得团团转却束手无策,两人的毒都拖不得,但短时间内她如何能制成两份解药?
仰秋这时进来,看到令月有一瞬的惊讶:“她怎么在这儿?”
回春深感无力,摇头:“我进来时她就在了……”
仰秋轻蹙了下眉。
“不出意外,她们就要去地下做一对苦命鸳鸯了!”
仰秋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令月中了十日欢,必死无疑。”
仰秋大惊:“她何时中的毒?”
回春推算道:“想必就是前两日的事。”
“不可能!归林苑被把守得密不透风,怎会放进贼人进来下毒也不知晓?”
“然而事实就是令月中了毒,还是最狠毒的慢性毒十日欢,若配不出对应解药,十日——或许七日后便会内脏溃烂而死!”
仰秋心神一震,不敢置信,无力地垂下头,问:“那少主……”
“闻商弦的毒需要一味药引子入药,然这味药引极难得……”
“什么药?”仰秋急急追问。
“千年雪莲。”
“我去找!”仰秋转身,就要动身寻药,忽的顿住,心里不是滋味地问,“令月当真无药可解?”
“或许有,但此毒我从未接触,如今已没那么多时间寻药、调试、配药……闻商弦毒性发作迅猛,再不及时解毒就真的……”回春颓丧道,回头看了一眼令月,不忍地别过头。
终究是闻商弦与她们更为亲厚,不得不放弃令月。
仰秋也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极力忍住情绪,朝令月深深一拜,将愧疚深埋心底,抬头时眼神决然:“令月姑娘,莫怪我。等少主平安醒来,若要问罪,仰秋这条命赔给你也无妨!”
毅然转身,发布消息让所有暗探全力搜集千年雪莲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