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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因缘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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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香案,那熊皮老叟急摇响铃,红红绿绿的人影围作一圈。

“欸,那是做甚?”八字胡官兵望去主道。

“镇里不是没有医士肯进去么,乡民怕南荧人真死绝了,合起伙来撺掇社长向官府请命,要差一个巫医给南荧人瞧病。”那买肉的答得含混,“结果巫医也不肯进,只说在外头做法事,便可驱邪降福。”

竹墙外香霭飘飘,袅烟勾弦月。老叟枯瘦的四肢曲折舞动,鹰首下熊皮张合,远影如奇兽拜天。

李明念翻出檐底,踩着喧天的铃响一跃,轻落窝棚顶上。

“咱们中镇人的巫医,那里驱得了南荧人的邪。”八字胡官兵在底下哂笑,“我看倒不如做个法场,请他们南荧那龟蛇神显灵。”

“南荧人的神,咱们中镇人请得动么?”买肉的啐他。

窝棚下方的活门如常大开。李明念望棚底打个空翻,悄没声儿钻入地道。

阶底无灯无月,头一间牢门里仍旧只关一个囚徒。许双明坐守墙根栅窗边,手里松握一枚石子,摩挲对角墙上计日的划痕。墙土坚厚,那石子又无尖头,每刻一道印子都要反复刮磨,以致划痕粗糙,摸起来竟难以数清。

栅条三下轻响。许双明一惊,连忙趴伏下地,拨开窗前那盏发霉的破碗。

“夫子回了吗?”他低问。

墙外人跪下左膝,推进一只药罐。

“还未。”

紧提的喉口一动,许双明握住药罐。

“一个月了……”

“横骨岭毕竟凶险,一月未归也不怪。”墙外女声无甚情绪,“子仁已找到病源,是水分飞来的夜光蛾。明日李景峰便启程去水分县府,查阅各镇疫灾记载,看有无可用的药方。”

“水分县的蛾?”许双明一头雾水,“李景峰又是怎么回事,他回来了?”

“细节不必多问。”李明念道,“今夜我得启程去大横买药,少说七八日才回。你们不要招惹守卫,以免再生枝节,无人救应。”

许双明却愈发不解。“不是说鲁老爹他们在送药么,做甚又要去大横买?”他抓紧栅条爬近一些,喉音压得更低,“是不是药价涨了,银子不够?我藏在西山的那些金子尽使完了吗?”

“银子不是问题。只是如今药价溢涨,镇衙为禁乡民囤药,已限买许多药材。要大量买药,只得去外乡。”

“限买”二字入耳,许双明脸色微变。

“上回张婶病倒,药铺便说须得拿医士开的药方买药。”他记起来,“若是没有药方……”

“鲁老爹已开了药方。到时扮作私奴,拿着方子便可采买。”

许双明一怔。

“那……你和鲁老爹会不会有危险?”

“不妨,我们会小心行事。”

犹疑一会儿,许双明点头。“好,你们多加小心。”他话音略停,“这份恩情……生死不忘。”

墙外人并未答腔,只又从栅条间递来一件物什。“记住了,外头若有甚么动静,不要问,安分待在这里。”她交代,“吴克元会接替我,每日过来看看。若有甚么变故,你留个字给他,这东西却莫带在身上,免教人搜去。”

许双明伸过手,摸到一截冰凉的金属。想见那是何物,他指尖一缩。

“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他问。

“无事,以备不虞罢。”李明念道。

她语气不改,难辨真假。许双明捺住惊疑,将那匕首收入袖里,还要再问,却听地道深处响起轻唤:“李明念,李明念——”

许双明顿住口,听见丁又丰焦急的声音:“我娘如何了?还有阿香,阿香还好吗?”

“还有我爹娘——我爹娘怎么样了?”另一道话音紧紧接上。

“还有我弟弟……”

几个声音争先恐后凑到窗边,却未得一字回应。

有履响经过地道入口,一方光亮闪过阶底。许双明望出栅窗,前方空空荡荡,已无人迹。

-

夜半时候,穹隆间积云抹月,印家府门紧闭,内院廊灯不灭。

东角门一侧的耳房里,掌厨猛地坐起身,盲盲然西顾,望得窗纸外一片漆黑。“甚么动静?”他满头冷汗,极力张眼瞪看。帮厨与他同歇一屋,教这话音惊醒,也迷迷瞪瞪爬起身来:“甚么?甚么东西?”

那掌厨也不答话,一双蛇眼还钉着西窗,摸出枕下钥匙便掀被下床。

东院住的大多是府中长工,入夜后自来少有烛光,惟月洞门框住点点廊灯,摇摆树影之间。掌厨未及点灯,寻到改作仓库的正屋,依稀见门根下铺着草席,看门的家奴缩作一团,尚自在席间打着细鼾。“起开!”一脚踢开那贱奴,掌厨捉住门铜锁,摸黑将钥匙扎入锁孔。

门扇砰地打开,屋内四角昏黑,几星蓝光闪动半空,飘向正墙高处窄长的天窗。掌厨急定睛而看,但见窗光昏淡,云层里现出一痕浑浊银月,那蓝星却再无影踪。

脚下烛光一闪,长影疾移。是帮厨打着灯跟过来。

“进贼了?”他半只脚跨进门槛。

掌厨还伸着脖子,一把抢过灯笼举高。“你方才可瞧见打火虫了?”他直望窗前寻看,“还是闪的蓝光。”

“这样冷的天,那里有甚么打火虫?”帮厨环顾屋中,“东西没少罢?”

眼见窗边无甚可疑,掌厨提灯检看四周。粮袋堆放齐整,酱缸和吊挂的熏肉似也未曾移动。“瞧着是没有。”他咕哝,转头又朝向门外,见那看门的家奴蜷伏门前,抖着身不敢抬头。掌厨走上前,踢翻那贱奴斥问:“听见甚么动静没有?”

那家奴连滚带爬挣起来。

“没、没有……”他答。

帮厨缩在避风处道:“怕是你发梦呢,外头尽是官兵,这时节哪能进贼。”廊下风向一变,他一阵哆嗦,“莫瞧了,明儿一早还要上街采买,赶紧睡罢。”说着便裹紧外衫,贴墙根溜回耳房。

朔风刺骨,掌厨也禁不住冻,只得退出仓库,重插上斗大的铜锁,再一掌刮过那贱奴脑壳。“老实些!”掌厨叱道,“要是逮着你偷鸡摸狗,看不打死你!”

地上人喏喏连声,恨不能脑袋栽进地里。

院墙后方荒草折腰,野地如梳。

北山林海翻涌,峦头墩台残垣呼啸。五条人影杂在近旁林丛中,各个披蓑戴笠,衣缝间隐约露一截剑柄。四面树响嘈嘈,一团黑影似叶飘落,金属轻微的撞响现在那五人身后。他几个闻声回头,不待领头的席韧出声,虞亦鸿已先一步开腔:“怎的这样慢?”他口气不快,“又要差使人,又要叫人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求着你去呢。”

李明念扣上斗笠,手中褡膊往腰里一系。

“解个手还要紧着你的时辰么?”

未料她这般不知羞臊,虞亦鸿一窘,硬起头皮还口:“懒人才屎尿多,你个练家子,哪来这么多名堂!”他上下打量她,“你身上那东西呢?”

对方自帽檐下乜过来:“甚么东西?”

“便是你头先揣怀里的。”虞亦鸿没好气道,“扑棱扑棱响,比你脚步声还吵。怎的解个手倒安静了?”

“你耳力倒好,竟还听得见我的脚步。”

虞亦鸿愈加羞恼:“问你话,休要打岔!”

李明念喉间一哼。

“我耳力不如某人,自不知甚么扑棱物什。”

“胡说!我分明听见——”

“阿鸿。”一旁席韧忽然启声,话音冷肃。“师兄你不知道!”虞亦鸿却不肯罢休,“方才我最先到的,在山涧那儿便瞧见她鬼鬼祟祟,身上还——”

“好了。”席韧再次打断,深看李明念一眼,“已耽搁许多时候了,快走罢。”

目光擦过他眼前,对方扶稳腰侧双刀,回身向北。

“跟上。”

-

严冬初日,步廊县大雪纷飞,群山色寒。

印府饭厅日始便生起炭火,待到早点上桌,室内已温暖如春。印家三口围坐桌旁,上首的印柄瑜夹起一只小笼包,忽听院中履声疾疾,厚重的棉布门帘一掀,雪花便卷着一道急喊闯将进来:“祸事了——祸事了!”

屋内众人抬脸,只看管事跌入门内,脚在槛上一绊,险些倒栽下地。印柄瑜面色一变,手中金箸拍上桌面:“慌甚么!”

那管事打个趔趄,身子教摆动的门帘一拍,扑通跪倒桌前。“老、老爷!”他舌头打结,“府里发瘟了!镇上……镇上也发瘟了!”

印夫人白了脸,印氏父子霍地立起身。

“怎么回事!从头说!”

“是,是……”那管事强吞一口唾沫,“前日里掌厨上灶便有些头昏倒胃,小人问过缘故,他只推说是着了风。为着镇南有瘟,小人不敢疏漏,当日即令他回家将养,饭食也倒了重烧,又连日遣人去他家探视。今晨那探病的小厮来报,说掌厨已烧了一夜,急请大夫去瞧,才知是惹了瘟。”

发根里汗水涟涟,管事擦去颚下汗珠,埋低头脸。

“争奈前几日尚未显症,掌厨还曾上街采买——小人差人去菜市档口查问,那一家已病了……着大夫去瞧,却也是瘟病。”他鼻尖向地道,“那档口每日卖鱼,来往乡人少说也有百八十个……小人见势不好,便、便急来禀报。”

“府中情形如何?”印夫人紧问。

“两院庖房已尽关闭,艾叶和苍术是早备下的,现已着各院起炉焚烧。近几日与掌厨照面过的门房、下人,还有庖房一应人等,皆已拘在东偏院。”那管事慌忙答话,“只是,只是那地方也关不得这许多人,还要请老爷夫人发落……”

印博汶当即开口:“现下有多少人显症?”

“拘在东偏院便有四十七个。当中倒胃发热的……不下十人。”

银匙哐当摔进汤碗,印夫人手扶额角,身子向后倒去。两旁的女使忙不迭扶住,乱作一团。

印柄瑜还立于桌前,见状只冷脸启唇:“扶夫人去厢房歇息,再找个医士过来。”待一帮女使簇拥着印夫人离开,他才唤来门外当值的干办:“传我的令,让郑百户先封了街市,再去各街张告,令全镇乡人禁足三日。”

吩咐已毕,印柄瑜又转看地上管事:“去叫陈千户。”

“是。”管事唱喏,揾干满脸冷汗,悄抬眼角,“那……那些下人?”

“角院里不是还关了几个?”印柄瑜道,“东偏院容不下,便分一半过去。”

那管事专等这一句安排,闻言即低声禀报:“那个姓郁的平民……也还关在角院呢。”

“那便放回去,令他一家不得出户。”印柄瑜面无表情,“也省得你白吃那郁老板几回茶,倒还不起人情。”

地上人忙顺下眼,扑地叩首道:“小人不敢!”

桌旁的印博汶却侧身向父:“父亲,角院那几个已关了近整月而未显症,若再与新染病的关在一处,只怕不妥。”

“尽是些贱奴,难不成还要再给他们腾个院子!”印柄瑜烦不胜烦,“全关到一处去!”

“是!”地上管事再不敢耽搁,爬起身便倒退出门。

屋里顿时静下来,余下印博汶干立在旁,默看门帘摆荡。印柄瑜瞧他一眼。

“上回那个偏院闹事的下人,也关在那里?”

少年低下双目。

“是。”

“为何没有处置?”印柄瑜眼缝一眯,“又是碍着他杨青卓的面子?”

印博汶凝思少刻,终于叉手躬身。“父亲,孩儿以为……那娄家祯确是目无尊卑,胆大包天。但他不惜性命力保张家,也算贱不失义,倒比那等忘恩负义、利令智昏之辈强上一些。”

“荒唐!”印柄瑜怒叱,“虎毒且不食子,狗急也跳高墙!南荧贱奴自来顽劣怠惰,积习难改,何来的贱不失义!”

那少年只将脸俯得更低。“本镇贱奴或者不同。”他道,“娄家祯并非家生奴才,亦曾在学堂读书,虽一向偷奸耍滑,却也得师长言传身教。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常年耳濡目染,他不定已开化几分。”

“我看你是让那杨青卓搅坏了脑子!”印柄瑜声高震瓦,“贱奴便是贱奴,开化又如何,不开化又如何?他们这一世便是牲畜的贱命!鹦鹉学舌也不过为逗笑,甚么识字读书,于这等贱命有何用处!竟还论起开化与否,难道要教他们各个开化,再举那锄头反了不成!”

心头猛然一震,印博汶揽蔽膝跪地。

“……父亲教训的是。”

见少年似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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