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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因缘合(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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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水族镯熠熠烁烁。

东岁人男戴金、女戴银,这一身装扮虽不似在旁的使臣金光闪闪,却也着实富贵逼人。尹宁霓饮尽杯中酒,觉出前后女眷尽偷偷朝那姑娘打量,交头接耳,议论不停。

一双手伸出来,替尹宁霓斟满一杯。原来是小奚膝行近前,放下玻璃酒壶,又捧起一盘点心悄声道:“世子妃,您尝尝,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平日里也极少见的。”

西北的葡萄酒,东南的桂花糕,这宫宴菜式倒别出心裁。尹宁霓看一眼,只挟一块冷落碟中,便搁下象箸。成婚近一年,她已如赵明宇一般少言寡语,胃口更一日不如一日,竟也渐形销骨立起来。小奚见了焦心,又盛出一碗暖胃的汤水,瞥眼见尹宁霓依旧瞧着别处,才循她目光望向那靛蓝衣裳的东岁姑娘。

“都说那位王女亲自领兵,带着一支娘子军打了胜仗。传得神乎其神的,还以为是甚么牛高马大的人物,没想个子竟也不高。”小奚于是轻声说,“方才侍女们还在议论,说她不如王妃和世子妃生得好看。”

“好看有甚么用处。”尹宁霓淡道,“若无自保之力,也不过是任人摆弄的命数。”

这话听着灰心,小奚暗悔失言,只好又端相那群东岁人,绞尽脑汁要转开话锋。“从前只听说东岁人喜好穿金戴银,亲眼见着才晓得什么叫豪奢呢。”她不觉被那些亮闪闪的首饰引去注意,“可怎的他们男子束发,女子却不盘发,只同西太人一般梳辫子呢?”

对侧交谈的二人欠了欠身,太子侧妃便在侍女簇拥下离开。尹宁霓还盯着那汶国王女,只见她才要坐下,高座上的太子又举起杯盏,扬声与她攀谈起来。

“西太人是梳细辫,也不尽一样。”尹宁霓道。

“他们个头不如西太人,肤色却也是一般白。”小奚的声音还贴在耳旁,“真有意思,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水里养出来的竟和草原黄沙里养出来的相似。”

尹宁霓却不再答话,只留神侧耳,从丝竹声中分辨人语。这时太子已饮过杯中酒,端着笑量看汶国王女那双尖头靴。

“……一向只知东岁人推崇外族风尚,本宫还当你们女子也与中镇贵族一般,皆以小脚为美。”

“太子殿下见笑了。”王女云曦的笑语传入耳中,“东南多水乡,城中前巷后河,舟船骈阗犹胜车马。为着在颠簸的船上站稳脚跟,东岁族女子从不缠足。”

“原来如此,倒是本宫孤陋寡闻了。”赵明英笑道,“不过本宫听闻,莲鞋如今也盛行东南,极受东岁族女子喜爱。只不知这样的脚……如何穿得进三寸的莲鞋?”

尹宁霓略蹙起眉头,却见云曦脸上笑意不减,那双弯弯的狐狸眼熠亮如初。

“正因莲鞋样式新奇,又无合适尺寸,东岁商人便寻鞋匠改制,做起了因地制宜的买卖。是以东南有人大发其财,有人无需削足适履,亦可穿上那美丽的莲鞋。”她双手捧着酒盏道,“‘人弃我取,人取我与’。这便是东岁族的生意之道。”

赵明英咧开嘴,却微微眯起眼。

“好,很好。不愧是世代商邦,脑子便是活泛。”

手中酒盏往前一送,云曦扬脖饮下,面不改色落座。

鼓乐稍歇,舞女退下殿中高台,赵明英恰在此时搁下那玻璃酒盏,扬起声道:“说到外族风尚,本宫特备下了一道南荧族好菜,正预备请诸位远客尝个新鲜。”他在耳旁拍拍手,“摆上罢。”

偏殿里立时有宫人应声,一行人抬着一大一小两张案几走出来,领头是一个庖厨模样的男子,却并不着御厨服饰,只裹着头巾、卷着袖管,率先登上台去,向高座上行个大礼,便指挥余众跟上,将两张案几摆置中央。

东西两侧的人声安静下来,汶国使臣各个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朝台上张看。只见小案几摆放在前,当中铺开一卷皮革囊袋,齐整码放着一排锃亮的刀具;后一张案几则固定着一轮巨大圆盘,一匹水纹丝绸覆盖其上,底下高高隆起的物件正不住蠕动。

尹宁霓凝神看着,忽觉身侧多出一道人息,余光一瞥,竟是叶宗昱悄悄猫到两张桌案间。

“他说南荧菜式,不定又是甚么针对你的名堂。”她听见他悄声询问赵明宇,“要不先撤罢?”

赵明宇不答话,照旧挟菜送入口中,略微抬起眼皮,目向台上。

“想必诸位都听说过,西南原是蛮荒之地,南荧山人便如同野兽,住石穴,啖生肉,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这样的民族,饭食自也别有一番风味。”太子嘹亮的语声响彻殿中,“今日正逢佳宴,席上兼有各地名吃佳肴,又怎少得了这样一道好菜。”

说犹未了,两个抬案几的宫人便一同上前,扯开波光粼粼的丝绸,露出一具赤条条的肉躯。尹宁霓愣住,片晌才认出那是个五六岁的男童,手脚捆缚一处,待宰的羔羊般蜷在圆盘中。他嘴里填满指粗的木签,口角淌出涎水,高突的颧骨上方睁着一双黑眼睛,正在湿淋淋的碎发里惊恐四看。那是张南荧人的面孔。

东侧席上有人竖起身来,仿佛头昏眼花,眯着眼直往台上瞧。庖厨模样的男子从小案上抽出一柄牛刀。

尹宁霓一悚,未及抓住那闪过脑中的念头,便见刀光一晃,白刃倏地落下。

咚。

小奚跌坐下地,高座一侧响起一声惊叫。尹宁霓定看台上,在一片杯倒碗翻的响动里缓站起身,眼见那盘里的肉躯翻滚起来,发出野兽哽咽般的闷叫。青瓷圆盘在案几间抖动,喷涌的鲜血眨眼已溢满盘中,那肉躯挣扎其间,不一时便滚作红艳艳的一团。

一旁有宫人捧上玉盘,庖厨模样的男子直起腰杆,提一条血淋淋的手臂转向小案,换一把刀,剔下片片鲜肉摆放盘中。

周围一阵愕然的沉寂,尹宁霓还怔立原地,直到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硬将她拽回案前。

“小奚,带世子妃去更衣。”

她缓过来,认出叶宗昱压低的声音。

小奚哆嗦的手扶上来:“世子妃……”

勉力抬起胳膊,尹宁霓拂开那双手,从腔子里逼出话音:“不必。”

高坐的赵明英睥睨众人,将底下惊愕的面孔扫视一圈,才落目侧旁。太子侧妃仍掩着口坐在那里,面前杯盏翻倒,酒液淋淋漓漓洒下桌案,却无知无觉。她惨白的脸藏在袖后,瞪直了眼向着台上,竟吓得转不开视线。

“侧妃失仪,带下去禁足宫中,罚俸半年。”赵明英好整以暇地开口。

侧妃猛醒过神,慌忙膝转向高座。

“殿、殿下……”

宫人已奉命上前,弓身挡在她跟前。

“太子妃,请罢。”

几个侍女拥近,将手足无措的侧妃搀扶起来,悄没声儿挪下台矶。

尹宁霓从台上撕开视线,目送那几道身影消失在偏殿门内,便见赵明英重新端出笑脸。“女眷们常在内闱,难免蝎蝎螫螫,使臣们见笑了。”他向东侧那一众远客笑道,“不过汶国王女曾征战沙场,想必不会教这些小把戏吓着。”

台上掌刀的男子擦净盘缘血迹,令宫人一人捧一盘片生肉下台,只余一个宫人还侍立案旁。

见那一行人朝东侧绕来,云曦毫无表情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影。

“沙场马革裹尸,却也不曾见过这样趣味的场面。”她道,“到底还是大贞新鲜。”

几盘生肉送至各个汶国使者案头,有人腾地立起来,有人仰身后退,仿佛一窝蜂巢跌落案间,非得远远躲开不可。“早听闻东岁人最喜尝鲜,看来也并非人人如此。”赵明英见状促狭道,“不过王女的胆识必然与旁人不同,这道菜可定要试试才好。”

他笑着伸展右臂,作出“请”的手势。

高台上的青瓷圆盘中尚自颤抖,那抖动声却愈渐虚弱。云曦看向面前生肉,眼底全无笑意。

有汶国使者急忙跪下,冲上首拱手道:“殿下——”

“坐下。”云曦冷声打断,“殿下盛情,怎可辜负。”

那使者咽下声音,与其余同伴交换眼色,迟疑着坐回案前。

隔着宽阔高台,尹宁霓目不转睛注视那汶国王女。她看不清云曦的神情,只见她拾起象牙箸,挟一片湿淋淋的生肉撇去血水,送入口中。

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尹宁霓别开眼,仿佛听见咀嚼的巨响搅动窒闷的空气。她强压下那倒胃之感,再看去对面,那王女正放下玻璃盏,盏中如血的酒液已少了大半。

云曦抬起头来,朝高座上回与一个笑脸。

“味道确是奇特,”她道,“只可惜有些吃不惯。”

高居殿首的赵明英轻笑出声,不紧不慢道:“东岁族饮□□细,比不得蛮人茹毛饮血,吃不惯也是寻常。”他将手一招,台上最后一名宫人便端着肉步下阶梯。庖厨模样的男子打个躬,抖开那匹水纹丝绸,遮住圆盘上轻微抽搐的血团。

“换作平常,这菜式确也难登这样的席面,但今日这席上却有人非吃不可。”赵明英语声含笑,“我说的可有理啊,堂弟?”

尹宁霓心头一跳,果见那宫人碎步经过眼前,捧那盛有肉片的玉盘轻置赵明宇跟前。近旁宾客忙斜着身子避让,东侧的汶国使者也尽挺直腰杆,将目光投转过来。

赵明宇正坐案前,手中犹握筷箸,木然垂视玉盘里漾开的血水。

“王女头一回来阳陵作客,大约还不识得我这堂弟。”上首的赵明英话音愉悦,“他生母是南荧人,自幼吃穿也与南荧人一般,最好这一口。今日这道菜虽是为款待远客而备,却也最是照顾他的口味。”

他嘴角微挑,略扬起下巴,看向那一动不动的少年郎。

“堂弟,请罢。”

四面鸦雀无声。相隔一臂之距,尹宁霓看清那盘中之物,片片薄细均匀,半浸在一层浅粉的血水里。又一阵恶心没过胸前,这一回她却强捺住身躯,没有移开目光。

她看到赵明宇抬起筷尖,才要伸向那肉片,便被叶宗昱一把抓住手腕。

“怎么,叶家公子也想尝一尝?”高处响起太子关怀的语声。

尹宁霓只能瞧见叶宗昱的脑勺。片刻之后,他收回手,任那双象牙箸衔起生肉。

周围一片压抑的倒气声,宾客们大多掩住口,转开脸去。尹宁霓僵坐在旁,眼看赵明宇面无表情地鼓动腮帮,感觉小奚的手抓在臂弯里,越收越紧。

喉结微微一动,赵明宇又夹起第二张肉片。

哐啷。东侧案几间竖起一道人影,打翻了案头酒盏,又摇摇晃晃转向太子的高座,长揖到地。“还请殿下撤去这东西,将那台上的孩子送去救治,莫再惊吓女眷了!”那人伸直腰道,“从前只知大贞乃礼仪之邦,与南北蛮人大不相同。可宫宴上如此残暴地对待孩童,还当着女眷生食人肉,实是骇人听闻!”

“住口。”王女下首的使者低声呵止。

那大嚷的汉子一副醺醺醉态,这会儿竟难辨声起何处,眯缝起眼四处寻看。

众人齐望过去,那滴血的肉片停在赵明宇嘴边。

云曦立起身,向上首俯身赔罪。“殿下恕罪。”她拱手道,“这位是我的贴身护卫,本是常在沙场的粗人,吃了酒胡唚嚼毛,并非有意冒犯,望太子殿下莫要见怪。”

殿内一派窃窃私语,赵明宇撇开肉片,那不离手的筷箸也靠置碟边。尹宁霓偷眼一瞥,正见他低下头,将口中之物吐在帕子里,纳入衣襟。

“既为王女护卫,在东汶定也是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难怪血气方刚。”高座上的赵明英一无所觉,只饶有兴味地端看那醉汉,“不过大人方才说了什么?残暴?难不成……东岁人竟还分外同情这些南荧野物?”

“与南荧人无干!”那护卫答得粗声大气,“既是礼仪之邦,万事自当重仁重义,讲求一个以和为贵。若大宴上也以宰杀外族为乐,这礼仪之邦与蛮邦又有何异?小人便是闹不明白了!”

未及王女请罪,太子便已开了腔:“大人瞧不明白,只是因为不识一个道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迤迤然从席间站起,手执玻璃酒盏,环顾阶下宾客。

“当年我大贞太祖征战西南,若非熟知那南荧蛮族的习性,又如何拿得下西南千万大山,争得大贞这礼仪之邦的国祚万年?”他不疾不徐反问,又向头顶高深的殿顶举高杯盏,“而今虽在太平盛世,我等子孙后代却不敢忘本,非得惦着这些蛮子是如何在边境茹毛饮血,方知敌族不死,不可不防。”

西侧的大贞臣工忙不迭起身,黑压压俯下大片,齐声附和: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居安思危固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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