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苏苏:“……”
话很难听,但她突然有种诡异的安心:
嗯,对味儿了,还是那个如假包换的混蛋。
就在这时,怀中的灭魂珠泪忽地烫了一下。黎苏苏这几日都没有查看它,不曾想到它竟能突破重羽的禁制——
想必是有了大进展!
“那啥,你继续努力工作叭!我有点事去找越瑶!”她立时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
澹台烬没有阻拦,任由她跑掉。
只是,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忽然抬手按了按左边眼眶。
……
黎苏苏一路跑到僻静处,小心用灵识探入重羽中查看。果然,围绕着灭魂珠泪的钉子数量由两枚变成了四枚,照这个速度下去,集齐九枚钉子指日可待。
谈不上高兴与否。她叹了口气,心中暗想:会是微生舒吗?应该是微生舒吧——所以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脑补两人关系的时候,被她脑补的两个人也在谈论她。
“阿瑶给你的。说是荒渊特产。”
饭后散步时,微生舒拿出了一个颇有分量的储物袋。
澹台烬接过来,随口问:“她人呢?”
“下午看见你在处理政务,她就没进去,只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现在么,多半跑去玩了。”
“让她玩儿吧。”澹台烬对小蝴蝶精很宽容。“不过,叶夕雾……”
微生舒并不知晓前情:“叶二小姐怎么了?”
澹台烬迟疑片刻,不知该怎么表述。说他看着她眼睛发热?这是什么怪话,听着就离谱。而且那变化太细微了,他甚至分辨不清是不是错觉——又或者是他最近用眼过度。
所以最后他只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留下,但她不能在这儿吃白饭。”
微生舒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那你想让她做什么?”
澹台烬瞥了瞥旁边的禽舍,灵光一闪:“让她去放鹅。”
……
第二天,鹅飞狗跳。
澹台烬硬生生被“呃呃呱呱嘎嘎”的叫声吵醒,顶着一头黑气从床上坐起来。
微生舒早就醒了,看他这样,不免轻笑出声。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夕雾她还能干点儿什么!”澹台烬掀了被子就要出去瞧瞧,不防身后一条胳膊揽住了他的腰,“昨天四更才歇,再睡会儿吧。”
“我不困。”
“嗯。”
“我今晚一定早睡。”
“嗯嗯。”
总之,不管他说什么,微生舒一律嗯嗯啊啊含糊过去,打定主意要扭转一下他非人的作息。澹台烬反抗无效,被拖回来掖进被子里。微生舒在被子卷上拍了拍,“再睡会儿。我去看看叶姑娘。”
“不许去。”澹台烬使劲挣出一只手,如法炮制地扯住他。
面对“要么放弃外衣要么放弃袖子”的艰难抉择,微生舒妥协回到床上,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好了,睡吧。”
澹台烬勉强满意。很快,营帐中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与这边的岁月静好相反,此时,黎苏苏和牧越瑶还在英勇地与鹅搏斗——
前者害怕一切带喙的东西,惨叫着辗转腾挪;后者担心伤到军队的补给,忙碌地缩手缩脚。一时只见禽舍鹅毛乱飞、疮痍满目,好一片越帮越忙的热闹景象:
“啊啊啊救命!”
“别害怕!抓它脖子!”
“不行——别过来——”
“苏苏你可以的!我马上来救你!”
“啊!蛋!窝里的蛋要被你踩碎了!”
路过的翩然:到底是谁想出了把这两位放进鹅圈的馊主意?——天啊,别再掐了,那只鹅要被你掐死了!
***
十日后,景都。
早在军队返程之前,边关捷报就传遍了都城上下。这可是景国数十年来第一次大捷,对人心的振奋难以言喻,同样地,人们对新皇的拥戴也达到了顶峰。在这种情况下,登基大典实乃众望所归,就连一些顽固的朝中老臣也默默转变了态度,整个朝廷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大典这天,风和日暖,晴空万里。
承天殿前,群臣肃立。典礼官捧卷高声:
“新君继位,入圣殿,沐听圣言,以承天授,万年遗祉,先祖庇佑——”
颂唱声中,年轻的帝王身着衮服冕旒,自陛阶而上,五爪金龙在日光下漫射灼灼明辉。
忽地,九天之上彩霞缭绕,云气结成大朵琼花纷扬而下,刹那间,明光灿烂,瑞气千条,霞光万丈,洞彻青冥。目睹此景的臣子无不跪伏于地,敬畏地聆听那仿佛来自玉宇琼霄的太和清音:
“——昭昭天子,惠我无疆,勉勉我王,载锡之光!”
……
“你都没看到,云彩变成那么大那么多的花落下来,金光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西暖阁中,牧越瑶比手画脚地描述着典礼中见到的奇景,说罢又疑惑地问,“微生舒,你怎么没去观礼呀?我找了一圈儿都没找见你。”
微生舒喝了一口茶,笑而不语。反倒是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她:“这个么,你猜他当时在哪儿?”
牧越瑶跳起来,看看左右宫人都在,立刻像模像样地对来人行了个礼:“陛下。”
澹台烬倒没想过她还有这种细腻心思,抬手挥退了殿中侍女,果然,小蝴蝶精立刻扑了过来,“哥!所以你知道他当时在哪儿?”
“你方才不是还在说那些云霞?”澹台烬迤迤落座,接过微生舒递给他的茶。“有些事情说开了,也就没那么神奇了吧?”
牧越瑶有点明白了。她挠挠头,心说:不会啊,就算说开了她还是觉得挺厉害的……
不过她这次来是有别的事情,现下也就略过此节不提,直接说起了正事:“对了,我听到消息,盛王已经把叶大将军下狱了,盛国有许多大臣为他求情呢——可是这都多少天了,我留下的梦幻泡影应该早就消散了啊。盛王从哪里找来第二个叶啸?”
微生舒道:“没什么奇怪的。你们带叶家人离开盛都的那个晚上,我接到了谢叙传来的消息,所以去加固了一下你的法术效果。”
澹台烬先前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所以,那个叶啸会一直‘活着’?”
微生舒点点头,意味深长道:“活到盛王想让他去死的时候。叶府其他人也是如此。”
牧越瑶左右看看,恍然大悟:“盛王那么小心眼儿,肯定不会放过他,这样,我们就有文章可做了——哎呀!”
颇具反派风格的畅想终止于微生舒的竹简打击。“先把清心凝神诀背完了再做你的文章吧。”
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小蝴蝶垂头丧气地收获了功课,提溜着竹简走了。
待殿中只剩下彼此二人,澹台烬才开口问:“你不想让她参与这些事?”
微生舒没有否认。
“她还小,心智尚不成熟。空有强大力量却无匹配心境,无异于加速的灭亡。所以师兄一直教她道门正宗打磨心性的方法。我也不希望她接触太多投机取巧的事情移了性情。”
澹台烬却说:“有你在,不会的。”
“就像我之前一直试图模仿萧凛,想要像他一样被人喜欢……”许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曲折起伏,他已经能够用很平常的语气说起旧事。“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是近朱者赤,但我相信她不会近墨者黑。”
微生舒想了一会儿,“或许你说得对。堵不如疏,防不胜防——”
他没有再说下去,显然这件事尚在斟酌之中。
“不过,”他又说,“我喜欢你,与宣城王可没关系。”
“是吗?”澹台烬接住这句玩笑,同样揶揄回去,“你不如直接说我模仿得不像。”
两人相视而笑,又喝过一回茶,终于谈起正事。
“叶啸已不能再用,多半会由萧凛请命出战。”澹台烬了解萧昳。过去他忌惮叶啸,关键时刻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任用对方;现在他忌惮萧凛,一切无非旧事重演。
“淄川军和夏川军不方便久离驻地,”微生舒在地图上划了一道线,恰恰是两国分界。“边关守军不是宣城王的对手。”
“我知道。所以前些天,我让翩然去寻找合用的妖兽,昨日她来回报,墨河水底沉睡着一只万年大妖——据她说,应该是一条蛟龙。”
“你想炼化它?”
“你似乎不太同意。”
微生舒沉吟半晌,道:“这一次,你可以用妖兽助战取得胜利,下一次,你也可以用道术法器帮他们击退敌军,但你不会永远都在。凡人的战争一旦掺杂太多神异手段,只会助长傲慢与惰性,于长远而言弊大于利。”
“可你说过,‘兵者,所以诛暴丨乱禁不义也’,上古亦有轩辕教熊罴貔貅貙虎,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
澹台烬与他对视,“是否会助长傲慢和惰性,是活着的人才能考虑的事。难道为了长远与大局,就要眼睁睁看着本该活下来的人死去吗?”
停顿片刻,他又补上一句:
“微生舒,我曾经是棋子,我不想让我的子民也成为棋子。”
暖阁中陷入沉默。
良久,微生舒欣慰又惆怅地一笑,缓声道: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是我的一面镜子,让我看到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多么冷漠。”
澹台烬并不觉得他冷漠。
不过这话里的松动显而易见,他选择了先问这个。
“所以你同意了?”
微生舒点头。“强行炼化有违道心,如果你能说服它为你所用,我不会阻止。如果此路不通,我也向你保证,会另寻他人助阵,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
盛王勃然大怒。
“好啊,不过是抓了一个叶啸,满朝文武都来求情,这朝堂到底是姓萧还是姓叶!”
“父王息怒,而今迦关失守,当务之急是立刻派人前去收复城池,复我大盛疆土——”
“你不用替他们讲情了!”盛王袍袖一甩,怒火更炽,“自出兵那日你便百般阻拦,莫非你早知叶清宇有反意?你不愿出兵,是嫌孤活得太久,碍了你登基吗?!”
这句话便说得严重了。
萧凛暗叹一声,跪地行礼,“儿臣不敢。儿臣愿亲自领兵收复迦关。”
盛王沉沉看他一眼,良久才道:“……准。”
“陛下。”
宣城王告退后,内侍弓着腰小步走进殿中,小声道:“宫外有人求见。”
盛王本就余怒未消,一听这话更不耐烦:“什么人如此没有规矩!”
内侍恭敬俯身,双手递上一枚玉佩:“那人说要献计于陛下,还说,陛下见此信物自会知晓。”
盛王随手接过,前后翻看后,神情渐渐冷静下来,思考片刻,他点点头。
“让他进来。”
内侍依言退下,很快,自殿外进来一人,却并非盛王以为的“他”,而是一个女冠。她身穿黑衣,十分消瘦,一边袖子空空荡荡。
“贫道符玉。”在盛王的注目下,女冠一甩拂尘,行了个揖礼,“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