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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铭的语气不算温和，任谁看到鸠占鹊巢的事情，心里也难免窝火。

何况，巫鬼族现在还没消失，天上飘的河里游的，到处都是她们的分身，其中一位姚境还烧着点心跟她打招呼呢。

——鬼火烧物效率高，现在她们用餐喜欢自己烧。

“之前点心上的&%￥￥#%……？”常铭想问巫鬼族，出口却成了一段乱七八糟的字词，她不死心，又尝试了一次，“%￥#@？”

尝试失败，白发老人破口大骂：“我劁，什么玩意儿？”

“哎，姥，别着急别上火。”大娘和气地擦了擦血手，“这位是地母。”

“地母？？？”麻花再次来到常铭眉头，她看着地母的骨头和五脏，愈发觉得像缝合怪，集巫鬼族为一体的那种。

一股怒火从心头涌起，她扯扯嘴角就要开骂，大娘家的女儿眼疾手快，跳了起来，将捏成地母形状的肉丸塞到常铭嘴里。

“好次的。”小孩讲话漏风，笑眯眯地向姥姥解释。

大娘忍俊不禁，接话道：“前几日，大家发现&%￥#说不出口，点心上的各位大人也难以成形，于是将她们的特色融为一体，造出了一位&%￥#。

“可这&%￥#也说不出口，大家又想重新给大人们取个名字，各地的老师们开了个小会，说，几位大人的名字皆带土字，不如唤作‘地母’。

“所以，眼下的面人、糖人，还有戏里的大人，也一并改为地母了。”

“地母……”常铭依然念着这两个字，但心中的情绪已经截然不同。

她接过小孩递来的面人，仔仔细细看着“地母”颇具骨感的右半身，肌肉迸发的左半身，结实与灵动为一体的蛇尾，其上还挂着心肝脾肺肾。

许是心境不同的缘故，常铭现在觉得这不叫缝合怪，这叫人民的智慧。

常铭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她摸摸小孩的脑袋，朝姚境的分身走去。

她不会忘记，她们也会铭记。

☆

常铭继续投入了资料整理工作，她意外地发现，某些相对不那么直接的字词依然能完整留存在世间，比如用作泛指的“鬼神”，形容身材的“魁梧”，指代宝物的“瑰宝”。

她有逆反心理，不让她说的词，她拐着弯儿也要说，于是她逢人便说，哟小孩，长得可真魁梧，姥姥送你件瑰宝，助你勇夺魁首。

已然成为探路团中流砥柱的小继一脸莫名，她颠着手里的土豆，问阿娘，这也算瑰宝？

常铭说算，她说了算。

常铭不仅到处说，还在自己的资料中高频使用这些词，借地母之名，编写了巫鬼族这些年来的奇闻轶事，各地的剧团有了新的剧本，风风火火地开启了巡演之旅。

祭祀用的石像随着地母的出现发生变化，石妖开山凿石，在东西南北中这五个方位送石上门，让祭祀更加方便。

五座石像落成之日，巫鬼族也来围观，她们很会端水，让五个分身去观看祭祀，真身则在紫元界中建起投影屏，多角度、多方位欣赏祭祀直播，她们摆上酒席，邀常铭换换心情。

“嘿，不高兴，来尝尝今天的烤鸭。”妫垣喜滋滋地把烤鸭摆到常铭面前。

“别叫我‘不高兴’，我没有不高兴。”常铭皱着眉毛。

姚境敬了个礼：“好的不高兴，没问题不高兴。”

姚均掩嘴偷乐，被常铭横了一眼，她强行按下嘴角，上手帮常铭掰了个鸡腿下来。

“不高——姥姥，这个也尝尝。”姚均健步如飞，在常铭身边绕了几圈，而后小声说道，“听我阿妹说，今天有惊喜。”

常铭抬抬眼皮：“我不信。”

“嘿，不高兴，这回你可真得信。”妘坤慢吞吞地游了过来，她甩出一缸好酒，“来点吗？”

“不来。”常铭神情正经，“我要保持清醒。”

“好吧，清醒的不高兴，我宣布一个重大消息。”妘坤化出鬼手，打了个响指，“请看——”

祭祀拉开序幕，人族遵照鬼大姐们的意愿，在木片上刻下粮食、种子、衣服、被褥等物资，作为替代，不破坏人界的宝贵资源。

地母的石像在火光中显得庄严而肃穆，木片燃尽之时，紫元界中巫鬼族的真身也镀上一层金光。

常铭看着目不转睛：“这是……”

这是妖族才能拥有的信仰之力。

妘坤想向常铭眨个眼，但蛇没法眨眼，姚境也想眨个眼，但骨头没有眼睑。

姚均接收到阿妹和女儿的信号，一连朝常铭眨了数十次眼。

“……”常铭艰难地收回目光，问道，“那你们还会离开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妘坤放声大笑，“当然会！”

常铭捏住蛇嘴：“那别笑了。”

妫垣从金光中塑出一颗紫金石，递给常铭：“带着它，以后便可自由出入紫元界。”

“这么快就要告别吗？”常铭神色复杂。

“当然不是。”按嘴的手一松开，妘坤趁机回答，“之后我们会忙碌一点，可能没法按时带你进来，这样更方便。”

“忙什么？”

鬼大姐们但笑不语。

·

有了信仰之力，地母的能力更上一层楼，她们紧锣密鼓地推进着前辈们未完成的项目。

妫垣、妊圻、姚均、姚境、妘坤亲近人类，她们选择了天道，在云层之上建起了浮世泉，将飘散的魂魄聚集到此处，引导着她们一次又一次轮回。

姬垠、姜培、姒尘、嬴壑、姞墨主攻力量，她们修行地道，在土地之下埋入了晟世火，妖族历经地火的淬炼，方可傲然行走于天地间。

天泉与地火耗费了十年才建成，倒不是因为难度太大，而是因为巫鬼族觉得不能太卷，理想的鬼生除了工作以外，还得多看看绚烂的人间。

常铭闲暇之余，也跟着几位大姐游山玩水，参观天泉地火的建设工作，一来二去，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又被妘坤骗了一次。

明明一点也不忙。

项目完工后的某日，大家又神神秘秘地把常铭拉来聚餐。

妘坤故作高深，没有开口，毕竟她如今在常铭面前没什么可信度。

“姥姥，我们要离开了哦。”姚境帮她小姨开口，“这次是真的。”

常铭：“哦，但是？”

“但是你可以随时来紫元界找我们。”姚境咧开骨头一笑，“紫元界也是我们的家。”

骨头大姐说得振振有词，常铭不由得正色了几分：“还有别的‘但是’吗？”

妘坤动动身子，很想开口，也很想维持高深的姿态。

常铭掰开蛇嘴，手动帮她开口：“说吧，‘但是’。”

“但是，”妘坤勉为其难地开口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嗯，我知道，你们会在泉心带我转世。”常铭笑了笑。

妘坤的竖瞳也染上笑意：“这次是真的。”

这一日，常铭未在紫元界中过夜，她来到人间界，观赏最后一次有巫鬼族的落日。

当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的那一刻，浮世泉与晟世火同时扬起紫金色的光芒，巫鬼族的祝愿清晰而有力地传达到每位人族与妖族的耳中。

愿她们无病无灾，福寿绵长。

愿她们得偿所愿，喜乐安康。

愿她们体魄魁伟，力壮身强。

愿她们傲然不屈，意气昂扬。

炫目的紫金色一直持续到旭日初升，这夜，人族与妖族彻夜未眠，在大大小小的祭祀台附近送别巫鬼族，期待着下一次相遇。

常铭足足有一天不肯踏入紫元界，她怕姚境跟着参与诈骗，只留给她一个大饼。

她一纠结就容易吃多，在不小心吃了只烤全羊后，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即使是大饼，也要勇敢面对。

常铭握着紫金石和兽牙，心念一动，进入了紫元界。

在熟悉的紫云天之下，再也看不见没腿的大姐，有腿的大姐，骨感的大姐，肉感的大姐。

常铭不算特别意外，她照常捡起石头，刻下今日的所思所想，这里没有语言屏蔽系统，她可以尽情抒发自己的心绪。

——我劁你爹的大骗子，骟你爸的死贱鸭

连骂了几个石头的话后，她心情略微好转，这才来到自己熟悉的资料室，继续着未完成的工作。

在人生的最后七年，常铭除了偶尔出去采购物资之外，几乎都待在紫元界，后来身边莫名有了种子和肉类，她索性连采购流程也省略下来，打算在紫元界坐吃山空。

当然，真要吃空有点困难。

她不知道这些食物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摔伤的淤青怎会慢慢好转，但是，不时翻动的羊皮，一尘未染的资料，还有自动上身的被褥，似乎都在提示着她，大姐们还在身边。

或许，这次妘坤并没有骗她。

常铭拨弄着石头，期待着她们的相见。

刚满一百岁那日，常铭终于又见到了熟悉的大姐们——的灵体。

紫金色的光球在她身边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样貌虽然陌生，但常铭就是知道这是她们的灵体。

她平和地闭上双眼。

她的身体愈发轻盈，似在跟随巫鬼族飘上云霄。

大姐们在浮世泉中设立了会客室，方便单独与人族的魂魄交流，常铭曾进去参观过，她盘算着等会儿要多骂两句，再去投胎转世。

很快，她的身体停了下来，喧闹的声音渐近，她再度睁开双眼。

——如果她睁开的确实是双眼的话。

“嘿，不高兴，笑一个？”一颗紫金球蹦跶着过来，一会儿维持球形，一会儿又化成妫垣的模样。

“比我都长寿，真行啊，不高姥姥。”妊圻撞了她一下，揶揄道。

骨感的姚境这次的外形非常合群，硕大的紫金球背着差不多大的姚均，化出一面水镜，邀请常铭看看自己的新模样。

常铭看着镜面，她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颗紫金球，圆润而健壮，体内蕴藏着无限力量。

不远处，妘坤化为蛇形，朝常铭慢慢游走过来，一如既往，高深而欠扁。

“嘿，记忆之鬼，欢迎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