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天地间轰然雷动,猛然间撕裂了宁静的夜空,震颤着每一寸空间,仿佛连天地都为之色变。热浪如同风暴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空气本身都点燃。烈焰咆哮着形成漩涡,直冲天际,仿佛一朵朵颜色艳丽的花,却又散发着血液的腥甜,在夜幕中竞相盛放。
紧接着便是房屋倒塌折毁的声音,崩塌的沉重回响,梁柱间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如同古老乐章中不和谐的音符,预示着一切坚固都将归于尘土。巨大的石块、断裂的木材,在重力的作用下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的灰尘与火花,与那肆虐的火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末日般的画卷,宣告着一切秩序的终结。
而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最令人心碎的,莫过于那一声超越听觉极限的凄厉哀鸣。那种声音又近,又远,它满含悲怆,决绝,却带着一种超脱世俗、洗净铅华的纯净。它穿透了爆炸的轰鸣,穿透了火焰的咆哮,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尘埃,直击人心最深处的灵魂。仿佛凤凰鸣于九天之上的绝唱,来自时间与空间的尽头。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暖日寒,来煎人寿!”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李贺的《苦昼短》,仅两字之差,便让这首诗原有的诡异氛围更显恐怖,“月寒日暖”,人间失格,众生颠覆,听闻此句,不觉寒意袭人,仿若即将堕入无边深渊。
那声音,如同历经沧桑与磨难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发出的最后一声呐喊。她的声音里,既有对世间万般苦难的深切控诉,字字句句,都是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反抗;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庆幸自己终于能够挣脱这沉重的枷锁,迎来死亡带给她的最终解脱,寻得最终的救赎与安宁。
赵玖的手指收紧了,掌心渗出汗水,感到心脏隐隐疼痛。
神佑……
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官家!官家!……官家!……”有女人的哭声在耳旁呼唤着他,杜鹃泣血。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我们是无辜的啊……”
“我不想死啊……”
“我要撕你们,我要咬你们哪……”
“你们这些败类、渣滓,我诅咒你们,你们日后的下场绝不会好过今日的我们!!!”
……
含糊不清的嘶吼声开始回荡,仿佛千万把巨锤敲击全身的神经,五脏六腑顿时翻搅起来。
赵玖听出了愤怒,漫无边际、漫无目的却无法克制的愤怒。他想动一动,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想喊一声,却觉得有什么话堵在喉头,根本喊不出来。他咬牙切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挣脱一生最大的桎梏一般……
赵玖从梦中惊醒。
夜凉如水。
“官家,官家,您怎么了?”杨沂中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
“我没事,”赵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将头埋进近臣情人的怀抱中,轻声说道:“不要大惊小怪的,接着睡吧。”
然而,他的心中却难以平静。在上一个梦中,他手劈道祖像后,意识便回到了在宋朝之后九百年的现代。
但是在明道宫后,宋朝又发生了什么?那些哀嚎与哭泣,那些愤怒与绝望,是否预示着某种更加可怕的未来?
“梦境,是因果轮回的交织,是连接平行宇宙的纽带。”郭信芳曾向他如此阐述,“某些人能够借助梦境洞悉平行世界的种种可能,它们可能是尚未发生的虚妄,亦可能是即将到来的现实。在梦中,我们能够穿越时空的界限,窥见那些隐藏在现实背后的真相。”
“大夫你这话说的就好像做过类似的梦一样,”重新回到了自由平等的现代,赵玖说话也放松了不少,“还是说你觉得我有妄想症,在这里故意消遣我?”
“我确实有过类似的体验,不止一次。”虽然女医生的表情掩盖在熔喷布口罩后无法知悉,但她眼中掠过的一丝暗淡的光被赵玖捕捉到了,“但都是些从前的事了,梦见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徒增烦愁。不过,梦境中的世界,有时候比现实更加真实,更加残酷。它们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与渴望。”
赵玖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那么,你认为我所见到的,是平行世界发生的吗?”
“我不敢肯定,梦境的奥秘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体验往往与我们的潜意识和内心深处的执念与心愿相关。”郭医生轻轻摇了摇头,“你所见到的景象,或许是你对历史、现实和未来的某种隐喻,也可能是你内心深处对某些事物的恐惧或是期待的体现。”
赵玖清晰地记得,那时他虽然点头表示理解,内心却依然感到迷茫。尽管在后续的心理治疗期间,他依旧做着那个圣手扶炎宋的十年大梦。但郭信芳身为军医,治疗手段历来生猛,对《宋史》的深入了解让赵玖付出了相当难以释怀的代价,他被恶心的连胆汁胃液都吐了出来,终于不再沉溺于那个抗金成功的美梦。
然而那时的赵玖却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如梦境中那般穿越成赵构这个汉奸垃圾人,而且还穿到了靖康之变的好几年前,那时他还不是皇帝,还是个未成婚的不得宠的皇子。联想到历史中完颜构被掳北上结局悲惨的妻妾和五个女儿,以及梦境中潘吴二妃以及她们各自家族的明争暗斗,又兼对杨沂中的绮念,赵玖这才不婚当爹直至今日。反正赵瑗这孩子挺好,他也挺担心万一自己生出的孩子继承了赵二这个史上最垃圾太宗的劣质血脉,让他重塑河山的心血付诸东流。
所以当今夜做了有关神佑的噩梦,赵玖才在心脏抽痛之际,开始在脑海中回顾郭信芳过去对他进行心理干预的种种往事,试图从中挖掘种种潜在的蛛丝马迹:那些郭信芳口中令她徒增烦恼的往昔旧梦,她那时的忧郁与黯然,特别是她作为宋孝宗发妻成穆皇后的转世身份……直觉告诉他,郭信芳可能掌握着某些信息,即便她所知与他梦境中的内容大相径庭,这些信息或许仍不失为有价值的线索。
当然,赵玖也怀疑自己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但他深知必须尽快与郭信芳见上一面,深入交谈,越快越好。
不知从何时起,中原腹地的气候变得清爽宜人。入秋伊始,汴河的水猛涨,碧波千顷,阵阵秋风吹来,波涌浪卷,水声清越。水面上的波纹宛如银镜上的浮花,分外好看,故有“汴水秋声”的美称。
国都汴梁也沐浴在灿烂的秋阳下,毫无萧索之感。快到中秋佳节了,本就热闹的街市更显得繁华。商贩们早早地摆出了各式各样的货物,琳琅满目,从丝绸锦缎到奇珍异宝,从香料药材到时令水果,应有尽有。即便身居高处,亦能感受到外界的喧嚣与繁华。
郭信芳坐在二楼独属于她的包间里,身侧便是上一次她远观岳飞打马游街的凭栏。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浓郁的奶香伴着清新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奶茶的温热和香甜,目光穿过窗外,落在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看到孩童们欢笑着追逐打闹,老人们坐在门前悠闲地晒着太阳,士子们兴高采烈的高谈阔论,而那些身着鲜艳服饰的妇女们则三五成群地挑选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没有战事,汴梁的秋天,有一种时光慵懒岁月恬淡的幸福感。
然而郭信芳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尽管眼前的景象依旧热闹非凡,前世在无数大小或真实或模拟的战场上历练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看似平静的日子,实际上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郭信芳正是因此而来的。
还有他。
她向来不觉得,那位赵宋官家如他曾经自嘲的那样,只是个“为了抗金而抗金”的工具人。即便那场十年北伐抗金功成的南柯大梦是真实存在的平行世界,赵玖也并不属于才能特别出众的穿越者,他抄的诗词不超过中小学课本范围,知晓的科技知识极为有限,对宋朝的名物官制、历史细节也不甚了解。但时势造英雄,正是这样一个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只知道“要抗金”、也只记住少许义务教育出来的知识的普通人,在出乎意料的情境下卷入历史,来到一个时代的转折点,被赋予了使命,承担天下兴亡的重任,“凭一口血气”,经历了种种挑战和磨砺,逐渐成长为一个具有担当和智慧的圣天子,成为了一个英雄。
一位充满行动力的理想主义者,他见过真正的光明,深知伟大的意义,并始终坚定地向着光明前行。
这就像极了那一位,那个二十世纪华夏文明最优秀、最出色,真正挽狂澜于既倒的人杰……
楼下大堂传来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把郭信芳从沉思中拉出来。她本来想趁着赵玖没到,趴在桌子上补一觉,但是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童音,那声音属于一个她想方设法躲避的人,这具身体在正史上的未来夫君。
郭信芳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悄无声息的站在阴影里,看到赵瑗与另外两人落座在先前她与赵玖会师的那个角落。
与赵瑗通行的两人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者,而另一个……
难道暴露了?郭信芳小心的将门关上。
岳飞和宗泽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