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结局只是一个停顿。大结局有三种:复仇、悲剧、宽恕。复仇与悲剧常相伴而生。宽恕会弥补过去。宽恕会疏通未来。
——江棠日记节选,摘自《我要快乐,不必正常》
……
一场无可避免的灾祸就要来临,我与江茶就要淹没在那时代洪流中,成为偏远山村县志里才寥寥记上的一笔,十余万蝼蚁之一。
江茶好像不是很在乎。
我饿得没力气在乎。
我流浪时也没觉得十一路这么难走,路仿佛没有尽头,我和江茶走啊走,走到我恍惚。
千年后,我脚下这片土地断然不会再记得我的脚印,一切都会被洪水冲刷。
溪边挂着垂柳,风波轻缓,该说不说,是个葬身的好去处。
我走不动,靠住一棵歪脖子柳树坐下,浑身散发出将死之人的慈悲光环,看着江茶说:“你自己走吧,我们就此别过。”
细究起来,我和江茶还真不熟,撇去算计阴谋,我和她的交情至多停留在分别后我多嘴问一句:“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呢?”
得不到答案也就罢了,至多怅惘分秒。
嘿,瞧,我记性多差,那次分别也归于她的算计阴谋,撇去这些,我和她该是陌路。
江茶回头看我,我忽然发现,她身后的不远处,是一座红砖黑瓦的建筑物。
到了这档口,我还是该死的花痴了,觉着这景和她怪搭的。
烟雨缠绵,白衣的妖怪俏生生,人美景也美,赏心悦目。
忽然那建筑里挤出乌泱泱一群人,打破了这景。
远远地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撕心裂肺。
我踮起脚尖眺望,发现那婴儿被裹着抱在一个老朽怀里,老朽朱袍峨冠,显得身份不凡,也不晓得多大岁数了,须发皆白,腿脚倒还利索。
我唏嘘道,孩子哭成这样还不哄呢,都要哭死去了。
江茶眯起眼,身子肉眼可见地绷紧。
我心说,看来又是她认识的。
要不是她的回忆呢。
江茶开始往那走。
依这条蛇的人缘,我断定这又是她仇家。
我虽已坐着等死,但还是看不得她去找死,攒出点力气上前薅住她,低声求:“姑奶奶,你又干嘛?还当自己能呼风唤雨呢?咱惜点命行不行。”
江茶这小身板,力气倒是不小,拖着我走出好几步,我心惊胆战,好在那些人不知在忙什么,专注着眼下,并未注意到我们。
江茶忽然停下了,我松了口气,以为是她想开了,却发现她软软地瘫在我怀里,轻笑:“晚了。”
风拂过柳梢,好安静。
我说什么晚了。
她又说,即便赶上了,在这光阴牢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又开始谜语人了,我茫然回头张望,看到的是老朽捧着婴儿送进水里,有一缕殷红顺着河流淌下。
好安静,婴儿的哭声已经消失了好一会儿。
我如遭雷击,这次拉住我的手拦我的人换成了江茶,她淡漠地说:“没救了。”
我说他们在干嘛啊,有病吗不是?
“嗯,有病。”
江茶低声地,认认真真答着,我反而一时哽住,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想不出说什么,便瞧见那黑红的建筑物里又抱出一个婴儿来,却很安静,死寂的。
我忽然瞧清,那建筑原来是一座祠堂。
我说他们还想杀第二个?撸起袖子想充正义之士,江茶又笑了起来。
她说:“这个本就是死婴。”
她好了解。
我茫然看向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茶说,你记得姬婴吗?
我记得。
姬婴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她原本叫茉莉,她打娘胎里下来时,是个姑娘家。
我好像听不懂中文了。
我张大嘴怔愣地看着江茶:“啊?”
裹着水中婴儿的红绸飘开,晃晃悠悠,从稚嫩的心口处冒出一股股血流。
江茶与我居高临下望着,我呆滞愣着。
我第一次痛恨上学的时候没有狠狠读书,整天看着窗外的青山发呆,把视力保养得太好。
那朱袍的老头松开手,婴儿没有随水飘下,也没有沉下去,就那么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老头把沾了血的匕首在衣袍上随手擦了擦,藏进袖里,转身对身后人不知说了句什么,身后人抱着那个死婴递到他手里。
像是某个邪-教做法的灵异现场,死婴飘到河中弃婴上,周身浮起青黑的幽光,一个不知是和尚还是道士的穿着长袍戴着兜帽的人上前,口中念起什么,弃婴胸膛处未尽的血于是涓涓地逆着重力淌进死婴胸膛里。
那青黑的死婴一颤,发出嘹亮的啼哭声,河边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朱袍老头抹了把汗,叹气道:“我刘家险些绝后,幸而有仙师相助。”
兜帽下传来闷笑,幽冷道:“以女魂入男胎,乃是吾伥仆最佳之选,尔等只需记得百年之后将此子献于吾,吾可保此村世代安稳。”
那众人惶然齐齐跪下,口中高呼:“大王爷保平安,大王爷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