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虞的折子,不出意外地被打了下来,见她郁闷的模样,就连隋直也不由得提醒她有关扬州的事情打个哈哈便过去了。
季无虞嘴上是说“多谢大人教诲”,实际上白眼在心里快翻到天上去。
“怎么?不舒服?”
季无虞被训完话,宋年也刚从考功司回来,见着了季无虞便调侃了两句。
季无虞没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今晚上灯会你可要去凑凑热闹?”
日复一日的工作,除了旬休,季无虞的时间意识已经模糊了,她皱了皱眉,问道:
“灯会?今个是什么日子,没有宵禁吗?”
“今日七夕呀。”宋年凑了过去,“是你们女儿家的节日呢。”
七夕……
季无虞听着“七夕”这两个字,不由得晃了晃神。
她生辰在七夕,而她和祁言第一次遇着,也是在七夕呢。
习惯驱使,季无虞在心里掰着指头算了算。
也有快九年了。
三千二百多个日日夜夜,祁言究竟占了几分,这实在难以量化,但若是祁言这时候来问她。
她大概会一时冲动告诉对方,
“时时刻刻。”
简直荒唐。
季无虞想到便心里烦闷,自然脸色便沉了下来,宋年以为她要拒绝,先一步开口说道:
“闻喜宴季姑娘已经拒绝了在下一次,难道这次也要拒绝吗?”
季无虞一怔,她望着面前的宋年,忽然觉着他故作哀愁的样子实在好笑,便点了点头,说道:
“好呀。”
…………
丘独苏将手中的札子往一旁一扔,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宸妃猜测定是生气了。
而且还是为季无虞生气。
“以后有关季无虞的,都先给我看过再呈上去。”丘独苏说道,“今日陛下又是好一阵生气。”
宸妃动作优雅,闻言笑着将札子收了起来,说道:“你看过有什么用,去找她啊。”
“我要是能管得了她便好了。”丘独苏这话听起来无奈极了。
可偏偏还不能不管。
气死了。
“她才入朝没几年,性子直些也正常,”宸妃似乎是在控诉丘独苏对季无虞的溺爱般说道,“你若舍得让她吃几个苦头,兴许便乖顺了些。”
这话说的是这么个理,可丘独苏听了却只觉着不爽。
“改日真得找她谈谈了。”丘独苏说完又瞥了一眼宸妃的手,问道,“这次派去江南的是谁?”
“许兴德。”宸妃说完这个名字又补充道,“储派的人。”
丘独苏闻言挑了挑眉,说道:“那唐遥旭有的忙了,这账本……做得也不是多干净。”
“这是呈给户部看的,自然不用费什么心。”
丘独苏闻言顿了顿,嗤笑一声,
“也是……寇德斯,还真是唐家的一条好狗。”
…………
季无虞迟来了半刻,来到同宋年约好的码头,却见他正在船夫掰扯些什么。
走近一瞧,听见船夫作为难状,推搡着说道:
“诶哟公子,真走不了!”
“怎么就……诶!”宋年好似还想争论,看到季无虞来了便止住了话头,“季……”
季无虞与他对视。
“无虞姑娘。”
季无虞以笑回应,又看向船夫后头那几只停泊的小船,问道:
“宋公子是想游船吗?”
宋年面露窘迫,说道:“本想同姑娘一起乘船,谁想……”
似乎是碍于船夫人还在这,宋年将指责的话语,咽下了肚子。
“你别难为他啦。”季无虞边笑边往另一边走,宋年也跟了过来。
待到走出码头,季无虞才说道:“游船赏灯,文人雅趣,但这儿的船啊……只怕早些日子便被那些个达官贵人给订了,当然不会留给你啦。”
“这……是我见识少了。”
“这有什么的,”季无虞有意宽慰他,“郅都可大着呢,玩个个把年也未必能玩明白。”
“季姑娘在郅都,呆了很久吗?”宋年见到季无虞表情明显愣了愣,又补充道,“不是……就是你之前同我说,你是江南人。”
“对啊,我是苏州吴县人。”季无虞开怀大笑,“但这郅都城啊,你可未必有我了然。”
这时的季无虞卸去平时端着的官架子,好似更接近自己第一次见着她时与朋友玩笑打闹的女子。
只是初遇时自己动机实在不纯。
宋年不敢提及。
只能尴尬地朝季无虞作揖,说道:
“那有劳季姑娘带在下游郅都了。”
“郅都不宵禁时最热闹的有两个地,一个呢是塘香楼,可这个点人挤人只怕是吃不到他们今日特供的女儿果了。”季无虞说完看到宋年颇为失望的表情又笑了笑,宽慰道,“不过也就是糖浆和面粉,模子好看些罢了,去摊集上买也是一样的。”
说完还故作神秘地朝宋年眨眨眼,说道:
“据说味道也没差。”
“那他们可真会做生意。”宋年笑完又问道,“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季无虞挑挑眉,倒是坦然地说出来了,“是醉花阴。”
“醉花阴?”宋年似乎是真不知道,表情看上去怕是以为和搪香楼一样,是什么普通店家的名字,“这是何地,好玩么?”
应该是好玩吧。
季无虞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笑了。
见她那模样,宋年瞬间懂了,他涨红了脸,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哆哆嗦嗦地说道:
“我……我听说壶修桥前边热闹,要不我们去那……瞧瞧?”
瞧他满脸通红,季无虞觉得好笑极了,她含着笑意点着头,应道:
“好呀。”
两人边说边笑好一会才走到朱雀大街,这儿确实比方才要更加热闹,杂耍、舞狮,随处可见。
宋年本怕季无虞被挨着碰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去拉她的衣袖提醒她小心,结果下一秒便被表演喷火的卖艺人给吓得退避三舍。
他眼睁睁看着季无虞拿着刚买的兔子灯,摇摇晃晃一个人钻进了人群。
宋年想着赶忙跟上去,却瞥见了一旁的小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首饰。
而最中间的那一根簪子,流光溢彩,绚丽夺目,他见着的第一眼便觉着该挽在季无虞的头上。
“这簪子,怎么卖?”
而季无虞一个人东摸摸西看看,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好像走太快把宋年给甩后边了,连忙打道回府,却见着宋年在和摊主讨价还价。
“再少点行不行?”
“公子,你那个价,真卖不了!”这卖首饰的老姑子似乎看准了宋年就惦记这个非买不可,固执地说道,“三十贯,一文都不能少。”
这可是我一个月的俸禄!
宋年在心中愤懑不平,转头又看到了季无虞。
她……不会看到了吧?
“本以为我走快把你落这了,没想到是你在这买东西呀。”季无虞说笑着上前,也见着了那簪子,眸色微亮,“倒是挺好看的,你要送谁呀?”
宋年见着自己想送的本尊就在这,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老姑子却笑脸相迎,说道:“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这簪子啊成色是极好的,送给心上人啊再适合不过了。”
说完还带着暗示般来回看了这两人一眼。
宋年又一次红了脸,季无虞却开始打量起那簪子来。
“成色好?”
“是啊。”
老姑子以为到手的生意来了,笑眯了眼。
季无虞也笑了笑,伸手直接拿过那簪子,老姑子似乎是怕季无虞拿了就跑还伸手抓住了季无虞的腕子。
宋年连忙上前护住。
三人这般尴尬地僵持之际,季无虞开口了,
“这不是足金的吧。”
“啊?”
见二人不解,季无虞用还能活动的手掌掂量了两下握着的簪子,笑着说道:
“这是鎏金的吧,而且还是铜鎏金。”
这话一出,老姑子便收了手,宋年则在一旁不知所措。
季无虞摇着簪子,问宋年,
“你想要吗?”
宋年愣着神摇摇头,可见着季无虞的眼睛,又忍不住点点头。
季无虞觉得他好笑极了,伸手勾过宋年的腰包取出了几贯钱,扔给老姑子,
“就这般多了,多一文我们都不要。”
这话说得,老姑子只得是悻悻地收了钱,嘴里还啐了一句,
“便宜你们了!”
季无虞才不管呢,将簪子用布包好了扔给宋年,颇为得意地说道:
“我可帮你省钱了啊。”
“姑娘怎么一下便能看出这有问题?”
“金比铜要重得多了,而且……”季无虞说道,“足金也不会是这个价格。”
“嗯?”
季无虞高兴地挑了挑眉,说道:“我可是要稽查户部的六察官,旁的地方不知道,但京畿地区的物价,我可是一清二楚哦。”
宋年总觉着这时候的季无虞头上应该带个财神爷的脑子,摇摇晃晃着她那两条帽翅。
“不过话说回来,你要送谁啊?”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壶修桥头,微风卷起通济河的水波,宋年的脸又红了几分。
他揪着那根簪子,犹豫着要不要说出那一个字。
“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她二人的僵持,季无虞和宋年一同望去。
来人高坐马上,在夜色中看不清模样。
“七夕街上不是不允许乘马么?”
宋年刚一问出这话,便看清了马上那人,吓得赶紧跪下行了大礼。
“拜见摄政王!”
季无虞与祁言,一高一低,在壶修桥头,如同四年前的乞巧夜一般,再一次相遇了。
她其实早在听到那一声咳嗽时,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只是此时的季无虞,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
这个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
宋年扯了扯季无虞的裙角提示她赶紧行礼,她却是一阵莫名的心痛难捺,后退了几步。
见着她与宋年极为默契的小动作,祁言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意,嘴抿成一条线,不置一词。
而本清醒的季无虞此刻便和醉了酒似地阴阳怪气说道:
“怎么日理万机的摄政王,也有心思来逛灯会吗?”
宋年被这话吓得只觉膝盖一软。
可还没等他扑通一声,祁言一口鲜血涌出,身子也径直坠下了马。
季无虞冲上去的那一刻,脑中只剩下那一句,
他不会被我气死了吧?